再一想来,不知多久未曾闲情戏苑歌坊?多久未曾茶楼絮语听书?
多久未曾花前月下?多久未曾大兴庆典?
大好的光华,怎可只有物欲富庶,不见心性坦荡?
更何况皇帝诏旨,在民间广纳技艺绝活,修复破败庙宇,兴建文阁经楼,既重财政,也求文兴。
自此,烟火繁花,重现人间;朗朗乾坤,一派繁荣。
第一九四章 寻他
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当今圣上是这么个贪玩的心性。说得更确切些,当是个兼具两副心性的人吧。
治国理政时勤勉克己,闲暇玩乐时又花样百出;上得了朝堂,混得了歌坊;当得了明君,耍得了流氓。
然最为人称道者,是他倜傥风流,却是个难得的有情郎;而为这贤明君主独钟者,正是已成传奇的绝美男颜、楼月国昔日的王子坤华。
也正是胡夏国王赫连邪罗苦苦求索的男子。
如今,白朗身为中原皇帝,也坦然昭告天下,如赫连邪罗所为,潜心寻找坤华下落。又亲笔画作坤华肖像,下诏圣旨,凡能告知其踪迹者,哪怕是捕风捉影,白朗都将自私帑里拨出金银,予以重赏。
一时间,寻人成了风气,上天入地,全民趋附。却不曾想,如此绝美之人,足以撼天动地,天下人通力找寻,怎会有找不到的道理?
这便不由得人不揣测,想必这令当今最负盛名的两位君主为之倾心的坤华,早已不在世间了么?
揣测不无道理,是故寻人之风便渐渐退势了下去;又过了些时日,就连一直热忱寻觅的赫连邪罗都有些懈怠,然则白朗却仍苦苦找寻。
他的赤诚如磐石隽永,除非寻着坤华尸首,否则此生都不会断了念想!
转眼又是一年,二月初一便是胡夏国的万寿节。
赫连邪罗不知对白朗怀有何种情意,许是他自己也说不甚清,只是随着性子,将一份帖子递到了中原。白朗欣然前往,既为邦交,又为私情,御驾亲躬胡夏国的万寿盛宴。
白朗入胡夏时正值晌午,初到异邦,他却不免神伤,只因听闻坤华曾在这里尝尽了艰辛,虽已是时过境迁,可他的心总是抑不住地泛痛。
与赫连邪罗寒暄片刻,他便直言想要各处赏观一番。赫连邪罗心领神会,却道自己尚有政务,只得命丞相克申代尽地主之宜。
每到一处,白朗都直言不忌,询问坤华可曾来过,每每听到关于坤华的只言片语,虽是悲苦多于安逸,白朗都不禁欣慰,走过他曾走过的地方,虽已是光阴错过,却也似变相与他相遇了。
不知不觉走至一处宅院,墙外看来,院中松柏高耸,偶有鹤鸣击空,正门牌匾上赫然“松鹤堂”三字,白朗见此处静谧幽深,却又处处诱着考究,便不禁驻足,询问克申松鹤堂之何为。
克申浅笑答曰,此处乃去年新设的老人馆。只因近年来连绵战事,方圆百里,孤苦无依的耄耋老人甚多,赫连邪罗便广施仁政,自私帑里拨了款项,建了这“松鹤堂”,专为收留孤苦老人,为其善终。
白朗点头称赞,心道此举中原也得效仿,进而提请进去观摩一番,克申怔了片刻,便点头应允。
走进园中,但见诸多老人四散其间,他们虽已是风烛残年,却各得其所,仪态悠然,尤其是坐于一处廊檐下的那位,白发苍颜、身子不济,然他神态超然,目光悠远,似是看破了凡尘,悟尽了世道,如今浮华落尽,即便是风过檐廊、鹤鸣幽幽,都能渲染起一片情操,牵引起大把的感怀。
但见他将头微仰,双目微闭,嘴角噙笑,脑海里似是无尽的回味。
白朗不禁上前,在他近旁轻唤了声:“老人家,有礼了。”
老人闻言一惊,瞠目看了过来,目光在白朗脸上怔怔地凝视,却又似想明白了些什么,坦然地摇了摇头,又恢复了适才的情状。
白朗兀自怔愣,还以为这是个睿智老者,难不成,不过是相貌超凡,而心智早已痴傻?
回过头来,却见克申面色沉郁地注目,见白朗转身,忙又收回凌厉眼神,恭敬道:“此处都是些迟暮老者,难免有失礼制。”
白朗道了声无妨,一想也觉无趣,便与克申走出了庭院。
又向别处赏玩,克申不辞辛苦为白朗述说风土民情。
便在顷刻间,似有灵光划过,白朗忽而愣住,一时间适才所见所闻皆在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股说不得的情愫涌上心头,随行侍从都紧迫起来,不知皇帝这是中了什么邪。
克申也不免失色,才欲出言相唤,却见白朗忽而回神,竟是登时瞠目,旋即转身,直奔松鹤堂而去。
随行皆仓皇跟了过去,唯有克申伫立原处,无奈苦笑,叹道:“王上啊王上,您不愿胜之不武,到头来,却是输了个彻底。”
白朗飞也似的冲进庭院,适才廊檐下的老人还怡然坐着,白朗一直屏着的气息忽而变得极为粗重,一时腿软,险些就瘫倒了下去。
又怔愣地看了许久,白朗通身都在微颤,心头莫名地惧怕,却又是说不出的向往,脚下似被冥力支配,缓慢而僵硬地,向着那老人走去。
“不……不会的……”
臆语般呢喃,白朗不觉已是泪流成川。
终于走到了老人跟前,白朗半跪了下去,伸出手来,不顾老人惊骇,将那张沟壑丛生的脸轻轻捧起,此举更是吓坏了身后的随从,可论谁都不敢上前阻拦或细问缘何。
好在那老人不过挣动了片刻,便又回复了超脱笑颜,任凭白朗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端详。
“坤……坤华?”白朗泣而幽叹,说不清此刻想听他答应还是否认。
而这老人却是朗声回道:“我适才瞌睡,做了个极悠长的梦,说来奇妙,只觉得梦中苦乐参半,似是大半个人生,醒了却又什么都忘了,又是禁不住回味无穷;回味来回味去,实则只依稀记得,梦中有个人和你有几份相像,梦中的自己……仿佛就是叫作你适才唤的那名字。”
白朗惊疑不解,却又似抱了点希望,忙又追问:“那么你到底是谁?”
老人摇了摇头:“老了,记不得了。”
却似累极,竟缓缓瘫倒在白朗怀中,嘟囔道:“或许我又已入了梦中,才会再见到你?”言罢,便已沉沉地睡去。
白朗登时惊觉,这贪恋他怀抱的人儿,这入怀相拥的感觉……
如此熟悉,久违得让他心碎!分明是失而复得!
“坤华!你是我的坤华!” 白朗放声嚎叫,旁人不知其是哭是笑。
第一九五章 奇缘
赫连邪罗对坤华一往情深,苦寻了他多年,却于去年突然懈怠,原来那时他已寻到了坤华,却不愿被外人,尤其是不愿被白朗知悉,是故尚且充着寻人样子。
他得以寻到坤华,多亏了雪狼小白的功劳。
小白颇具灵性,虽被赫连邪罗送回了东北林原,却日夜思念旧主,是故循着当年坤华带它走过的路,跋山涉水,穿越茫茫荒漠,回到胡夏的时候,已是遍体鳞伤、骨瘦如柴。
小白在王宫偏门嚎叫,无论谁来驱赶都不肯离去,终是惊动了王上,赫连邪罗吃惊不小,忙亲自出宫门查探,一看确是跟随过坤华的那头雪狼。
邪罗忙将小白收置,着最好的兽医为其医治,小白虽在病痛中却仍四处逡巡,不见主人身影,便成日介嘶嚎。
赫连邪罗每到政事闲暇,便亲自上马,巡游四方寻找坤华下落,自那时起,随扈队伍里便多了头孤决的雪狼。
那日,邪罗一行再次前往楼月,虽不知去过多少次了,却仍想碰碰运气,楼月是坤华的家国,说不定他就隐遁在楼月国的某处。
高头大马在楼月国的市井街巷上游走,随扈时不时向行人商户打探。不知何时,跟在队伍里的雪狼不见了踪影,邪罗没心思寻它,只道去留都看缘分。
却不多时,雪狼小白匆匆而回,竟直扑向邪罗的大马,扰得那马儿嘶鸣人立,可小白不管不顾,只一心扑向邪罗,咬住他的靴子便向下撕拽。
众人皆是惊骇,都以为这雪狼发了癫狂,可邪罗却看出,它是想要将邪罗引到某处。
于是邪罗策马随行,果然,小白将邪罗带到荒郊的一处破败寺庙。
走进幽暗潮湿的庙堂,小白直冲冲奔向堆积一隅的杂草垛上,那里正晕睡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邪罗诧异不解,为何小白依恋地舔舐那老者脸颊,又时不时焦灼地回头盯着他看。而那老者被雪狼扰醒,只浑浑噩噩地看了看它,痴痴地笑了笑,便又睡了过去。
邪罗一时想不通这畜生所为,再看那老者的残败腌臜模样,便欲转头离开,却不想雪狼忽而惶急地咆哮,冲过来便咬住他袖口,拼命介将他向那老人方向拉拽。
邪罗碍不过,便走了过去,蹲在老人面前细细打量。小白围在他俩周围焦躁地打转,邪罗疑惑更甚,这通人性的畜生似是想要让邪罗带这老人回去。
便在这时,老人再度睁开混浊的眼眸,慵懒地看了看邪罗,自言自语地嘟囔:“醒了?那么适才的都是梦吧?”又怔怔地偏头,痴笑道,“不对不对,现下才是梦哩,适才的那些都是真的……喔,不对不对,那是梦啊,醒了……忘了……喔,真是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