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低头道:“您,您进去吧……”
我拧起眉毛,心想赵煜风不但自己爱演戏,找的人也都这么会演。
我撩起衣袍下摆跨过门槛,进了屋去,看见赵煜风确实在床上躺着,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床边坐着管公公,正在给赵煜风喂药,太医院院首也在,皆是一脸愁容。
“陛下,奴才把您的亲从兵带来了。”我没靠太近。
“公公,”院首回过头来对我道,“陛下昏迷着,听不见您说话。”
我又朝那边走了两步,站近了,又叫了赵煜风两声,都没回应,睫毛耷拉着,一张俊脸少了血色看起来还真怪可怜的,管公公正一勺一勺地将一碗汤药喂进他嘴里,然而他并不会张嘴吞咽,一勺药总有半勺是顺着嘴角往下滑了出来。
碧珠蹲在旁边,不停地用一方手帕擦着赵煜风嘴角流下来的汤药,以免浸湿衣裳。
之前被赵煜风骗得太狠了,我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走近些俯视他,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捏住他高挺的鼻子。
再怎么会装睡的人,也是扛不过捏鼻子这招的,顶多三分钟就能暴露。
然而我连半分钟都还没捏够,旁边管公公就怒喝一声:“二宝!”
我收回了手,感觉十分冤枉:“我就想试试看他是不是在装睡。”
“陛下真的病了,二宝……他被人下了慢性毒,下毒的人已经抓着了,头次下毒就是在你们来行宫避暑的第一天……这么长的时间,你不是说会照顾好他?为什么有人给他下毒你都没察觉出来?你这个御前总管在干什么?!”
管公公看着我,两行眼泪从通红的眼睛里滑出来。
但我还是不信。
直到我在他身边守了两天两夜,骂他,哄他,晚上趁没人的时候咯吱他,他都始终苍白着那张扑克脸,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我才终于信了。
“你瞧你这皇帝当的,真几把惨,先是被太后控制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扳倒了虞家,太后竟然还给你下毒,你喜欢个表妹,表妹也嫁人了,娶了一大堆老婆,结果自己不行了,好不容易行了,却已经心理变态,和个太监纠缠到一起去了。”
“而这个太监,也不太待见你。”我道,“因为你就是个黑心肠子的坏人,你他妈的中毒昏迷了倒是爽了,留下个烂摊子让老子收拾,等你醒来我就走,回家去,气死你。”
赵煜风对我的威胁无动于衷。
我坐着郁闷了一会儿,把手边刚吹凉的汤药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揽着他的脖子让他头固定住,低头把汤药渡进他嘴里。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给他喂药,纯粹是因为用勺子喂药总是漏,给他擦脸换衣裳太麻烦了。
“公公,周大人来了。”门外一个内侍进来通传。
“让他进来。”我把空了的碗搁在一旁托盘上,拿手帕擦了擦唇边的汤药,又擦擦赵煜风的嘴唇。
“下毒的人抓住了,已经审出结果。”周亭道,“是太后安排在御前的一个眼线,茶房的一个灰衣太监,受太后指使,每日往皇上喝的茶里下少量的一种无色无味慢性毒,人要带过来么?”
我:“不用,我怕我会冲动,忍不住一剑捅死他。”
周亭面露不解:“给圣上下毒乃是死罪,公公不必宽宥……”
我:“你让几个侍卫把他乱棍打死就可以了,不用带过来脏了我的眼睛,但别让他死得太快,先手脚打断丢在牢里放个三五天,然后不给他饭吃,让他饿死,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你觉得这样行吗?”
周亭:“……”
“周某……觉得行,这便去办。”
周亭走后,太医院院首也来了一趟。
“这是周大人今天从下毒之人那儿得来的毒药。”院首递给我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我研究了半日,又翻看医书毒经,终于知道它是什么了,这叫雷公石散,这种毒并不会致死,但是日积月累摄入了一定量之后,会让人身体渐渐变弱,而后长期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只要持续用毒,便能使被下毒的人一直昏迷,却又不会即刻死去,像个活死人一般。”
像个活死人一般,这样便可完全为他们所控制了,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我紧抓着这纸包,心里把宝慈殿的那老太婆和姓孙的老头已经用刀卸成了十六块。
“公公莫要太伤神,下毒之人既然已经抓住了,只要今后注意陛下的饮食,别再接触这毒,再加上汤药调养,针灸驱毒,慢慢的就会醒了。”院首安慰道。
“嗯,这几日也辛苦您了。”我道。
“不辛苦不辛苦,希望皇上能快点儿醒来,希望大雍……能度过这一关。”
院首话音里带着些微哽咽,说完便出去了。
周亭又进来,面色凝重:“谢公公,成田军已经到衍州城外了。”
“百姓都出城去了吗?”我问他。
周亭:“按您的吩咐,在各处张贴了告示,想走的都走了,剩下一些不愿意离开家乡的老人,还有一些自愿编入城防的青壮年,各城门内侧的瓮城也已经在修建,几位将领正在前厅商议作战对策,公公要去听吗?”
我点点头,让人去唤管公公和碧珠来照看赵煜风。
“祝我好运吧,赵煜风。”我握着赵煜风的手碰了碰自己额头,起身和周亭离开了。
前厅,几位穿铠甲的武官正吵作一团。
我刚一进去,就听见其中一人在说:“现下皇上昏迷生死未卜,对成田军作战,谁来指挥?谁来负责?二十万大军,谁能打得赢?清君侧清君侧,依我看,只要那谢二宝以死谢罪,孙将军定然即刻退兵,这仗也不必打了,近些年来皇上确实宠那内官宠得过分了些。”
“以死谢罪?你算哪根葱,能定咱家的罪?”
我跨进门去,沉着声音道。
厅里登时静了下来,几个武官都看着我。
我走至军事推演的沙盘边上,直直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个武官:“若孙鸿光真的只是因为我乱政而南下,为什么这几年里从不见他参我一本?清君侧从来只是谋朝篡位的借口,这道理还要我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宦官来告诉你?”
太后在这种时候给赵煜风下这种毒,禁军失去了领导,定然方寸大乱,等孙鸿光攻进城来,杀了我之后,还能把下毒的锅往我身上甩。
再然后,他们只需要赵煜风做个永远不会醒的真正的傀儡皇帝,也许还会立个皇家血脉的宗室子为太子。
这样他们就可以不再需要赵煜风了。
他们这次,会要赵煜风的命。
我不能死,也绝不会这么去死,如果我自尽谢罪,到时候孙鸿光进城,便是把赵煜风的小命也给搭了进去。而照虞家和成田军之前的种种行事做派,这皇权掌握在他们手里,对百姓而言也是一场灾难。
那年轻武官轻蔑地朝我一笑:“所以就让我们拿五万兵马和成田军二十万人作战?谢公公,您觉着能赢得了吗?若真是让成田军打了进来,那才是真正的谋朝篡位,倒不如您先自尽,看看孙鸿光会不会退兵,如此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你若觉得不能赢,大可现在就出城去,今日太阳落下之前,城门还可出入,在场的各位都一样,若是有觉得不能赢的,不愿为保护皇上安危而作战的,皆可在今日太阳落下之前收拾东西离开衍州。”
厅里气氛陡然一变,有人愤然出声,说让我不要羞辱他们的,也有表示誓死保卫赵煜风安危的,也有陷入沉思不说话的。
而那武官似乎真的考虑了一番,然后拧着眉毛道:“我们现在走可是临阵脱逃,是死罪。”
我:“总之陛下还没醒,现在行宫里一切由我做主,是我放你走的,过后有什么罪责,也由我来承担,但你们要走的人不能带走一兵一卒,走时须由十名亲从兵护送,保证你们不会去投靠孙鸿光。”
“太阳一落,我将下令把各处城门封死,各位如果要走,请抓紧时间。”
我转身要离开厅里,那武官又叫住了我:“谢公公,两日前你下令召集城内工匠兵士在各城门处临时修建瓮城,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实则是将城里人的退路都堵死了,虽然外头难以攻进来,然而一旦攻破,城里的人也将无路可逃成为瓮中之鳖,若到那时,你又有什么打算?”
连着两天没睡好,不停地处理调度各项事务,我已经疲惫不堪,脑袋一热,便道:“我没有别的打算了,守得住固然好,守不住,就和皇上一块儿死。”
出了前厅,转过长廊,回后边睡觉的主屋,在床边踏板上坐下,摸摸赵煜风的脸,又对刚才说的话后悔了,于是悄悄对他说:“才不会给你这个死骗子殉葬,到时候成田军一攻破城门,我就直接扔下你这个植物人跑了。”
赵煜风没半点儿反应。
管公公又抹起泪来,我叹口气,安慰了他一番,想了想,把周亭叫了进来。
“你派几个人,把管公公送回中京城去,”我道,“再把膳房的刘双九叫来。”
管公公板着脸:“我回去做什么?我不回去,我得在这儿照顾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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