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长随终于不再像两条尾巴似的跟着我。
半个月过去了,赵煜风没有要回来中京城的意思,但每天都让海中青给我送一封信来,把他每日在行宫发生的事都写在上面。
我走的第一天他让人把虞月送走了,第二天他风寒了,在信里委婉地表达希望我回去看他的意思,第五天他的风寒好了,第七天他又中暑了,第九天中暑好了,第十一天又说不知怎的身上乏力,头疼昏沉,第十四天说他亲手摘了一筐葡萄给我吃,已经派人送往中京城来了,但他一次也没有在信里对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道过歉。
半个月过去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当初的他对我的种种算计,管公公是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他的。
那筐葡萄我一颗也没吃,全烂在了含章殿。
我偶尔会去西南角楼上坐坐,居高临下远远眺望右掖门外的那座低矮的灰扑扑的长房子。
偶尔有一次,我出了宫门走近了,奇怪地发现净身房外竟然是有穿着甲胄的士兵把守的,我试图进去,却被拦在了外边。
“谢公公对不住,陛下有令,您不能进去。”领头的一脸恭敬道。
不好为难人家,我没再去过。
又半个月后,炎夏过去,赵煜风终于回来了。
含章殿里,他坐在御榻上,我站在一旁,好一阵静默后,赵煜风先开口:“说好的回去找我呢?我等了你一个月……你没有回来。”
我微微欠身,道:“陛下,奴才想出宫开府。”
赵煜风手指攥紧了搁在桌上,不再说话了。
赵煜风没有答应,也没有阻拦,这天下午,我便拿着腰牌出宫去,在朱家桥边上买了座小宅子,宅子只有两进,前院空旷只有一面照壁,后院则有凉亭池塘和假山,种着许多修长的竹子,看着清清凉凉的。
我请了几个下人在宅子里洒扫,也不再管宫里的事了,每日坐在凉亭里看看书,逗逗鱼,偶尔学学烧菜沏茶,也过得有些滋味。
赵煜风常来看我,几乎没走过正门,也不带一个人,直接从后院翻进来,每次来都像截木头似的坐在我边上,不说话,我干什么,他就看着,我给他倒茶,他就喝。
但也有不像木头的时候。
比如说今天,他来的时候两眼微红,喝了我一杯茶后就来抓我的手。
他没什么劲儿,我很轻松地抽回了手,然后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清亮的耳光声回响在凉亭里,我又倒了杯茶递给他:“皇上,您喝醉了,多喝两杯茶解解酒吧。”
赵煜风接过茶喝了,接着把茶杯放在大理石桌上,然后一把抱住了我,小心翼翼地亲我的脸,嘴里道:“朕是皇帝,朕是皇帝……”
我:“对,您是皇帝,我是奴才。”
赵煜风身体一僵。
我又道:“但是一年之期早已经到了,咱们的主仆缘分也该尽了,请皇上放奴才回家吧。”
“你不要我了是吗?”赵煜风在我耳边喃喃道,“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从未喜欢上过我,你总是能够随意说出要回家要离开这样的话。”
我问:“奴才喜不喜欢皇上,皇上心里,难道不清楚?”
赵煜风慢慢松开了我,站起身离开。
“请您注意身体。”我对着他背影道,“皇上最近身体似乎有些羸弱,还是尽早请太医诊治的好,免得到时候您一病,瞧着可怜,奴才又心软走不了了。”
赵煜风停住脚步,又折了回来,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红着眼睛看着我,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语气和软道:“二宝,我……”
“陛下!”话才开了个头就被人打断了,来人是周亭,他一脸肃穆,直接闯了进来,站在亭子外对赵煜风道,“军情急报,成田军二十万大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无令擅自南下,内阁大臣们请陛下回宫商讨对策。”
赵煜风眉毛皱起:“清君侧?”
周亭视线朝我这边复杂一扫,道:“说的是谢公公,宦官乱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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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军挥军南下,直指京城,路上势必要经过衍州,赵煜风将衍州设为中京城的屏障,亲自带了五万禁军去衍州。
走前他把皇城司一万兵力留给了我。
去后的第一天又让海中青给我传信。
信上说他尊重我的意愿,我想留下来就让皇城司保护我,如果想离开,他已经和净身房那边打过招呼,说不会再拦着我。
他如此轻易地就妥协了,让我怀疑这一仗他打赢的可能性也许很低。毕竟他只是功夫好,而孙鸿光是真的打过仗,经验丰富不说,成田军的数量也比拱卫皇城的禁军要多出一倍。
成田军来得太急,朝廷快马加鞭出去送信调其他地方的驻军过来也是来不及了。
再者,确实许多人想让赵煜风杀了我,别的且不说,妨碍皇家血脉延续便是最大的一条罪。前一两年不知怎么的,赵煜风身体好了的消息传了出去,而后御案之上,每隔几天便会有劝赵煜风雨露均沾,为皇家留些血脉。
赵煜风自然是没有去的,我这么小气,也不能让他去。
清君侧么,只要君侧的奸佞被处死,以清君侧为名出师的军队就失去了出师的合理理由。
但赵煜风不想杀我,所以他冒着被孙鸿光打败,再次成为傀儡皇帝的风险去了衍州。
我坐在净身房门口,周亭站在我身侧,今天这里已经没有一人敢阻拦我。
街上百姓神色慌张,有不少人在收拾细软准备离开中京城往更南方先逃一逃了。
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一个问题,我很纠结。
还是回去吧,这里的一切究竟和我有什么相干呢?我只是个异世界的来客而已,连我和赵煜风之间的感情都能是假的,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然而起身的一瞬间,站在旁边半天没说话的周亭却突然吱声了:“皇上这些日子病了,身体不太好,谢公公,领兵打仗已经是劳累身体,您若此时再走了,于陛下又会是一次精神上的重创,届时不但身体会出差池,仗打输了,还将生灵涂炭,不如您等这仗打完了再走?”
第116章 他们这次,会要赵煜风的命(修)
马车沿着官道往北走,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南逃的百姓。
连赵煜风的子民也清楚,他不大可能打得赢孙鸿光。
我放下帘布,看见坐在对面的周亭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他。
周亭:“这是在马车里,公公您是否还有必要戴着席帽?”
“当然有必要,”我道,“孙鸿光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南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要我死,难保不会有人想提了我的人头去送给他以结束阻止这场战争。”
周亭:“没人知道您长什么样子。”
我十分谨慎:“万一有人想随便抓个太监冒充我,砍了头提去给孙鸿光,又正好抓住了我呢?”
周亭忍无可忍:“皇城司一万亲从兵就在这马车外护着您,就算是孙鸿光本人带着二十万大军来了,想拿走您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万亲从兵能和二十万大军相抗衡?亲从兵这么厉害?”我惊呆了,把纱帘朝上一掀,睁大眼睛看着周亭,心想那我们带着这支队伍去衍州,不分分钟能击退孙鸿光了吗?
只见周亭一脸严肃正经答道:“一万亲从兵应该可以护着您顺利逃走。”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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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队伍一天之后抵达衍州,上万匹马整齐踏在地面上的动静几乎让衍州城里的人以为是成田军从城后发起了攻击。
我钻出马车,远远看见城门楼上站着人,有几个身影是眼熟的,却不见赵煜风的身影,禁军统领站在其中,下令打开城门。
一万着轻甲骑高头大马的亲从兵整齐地进了衍州城。
我心里猜想,赵煜风知道我竟然还会来找他,一定心里乐得开花了。
即便他骗我,伤害我,但我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善良的现代文明人,在这种危难关头仍会出于人道主义回来帮他。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战结束,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去了。
马车直接到了行宫,下车的时候,只有御前副总管在行宫门前等着我,微微躬着身子,朝我行礼。
赵煜风居然没来接我?我掀开纱帘,问:“皇上在哪儿?在商议作战计划吗?”
御前副总管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微微泛红,颤声道:“陛下他病了……已经昏迷两日未曾醒来。”
装病装可怜,是赵煜风的惯用伎俩,现在还联合副总管一起装,我冷笑一声,直接朝里走。
经过行宫里众多内侍和宫女还有侍卫跟前,我注意到他们神情和往常在宫里时不大一样,有的紧张、有的担忧、有的则是惶恐,大约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
到了主屋外面站定,我对门口专司传话的太监说让他进去向赵煜风通传一声,就说我来了。
传话的小太监眼睛也红红的,推门进去了。
片刻后他出来,朝我躬身,道:“管公公说请您进去。”
“管公公说?”我道,“皇上没说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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