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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我来疼大官人 完结+番外 (尔曹)


  无巧不成书,路过城郊荒山脚下的当口儿,他竟瞧见玳安儿坐在道旁一辆小车上,耷拉着两腿卖呆儿。“玳安哥儿。”徐应悟叫停驴车,下来与他搭话,“在此有事?”
  玳安儿一脸惊讶,也跳下车来行礼道:“应……应二叔?你也来……爹在上头烧纸,说话间恼了,将小的踢骂了下来。”徐应悟便知是为谁祭扫,拍拍他肩道:“我上去瞧瞧。”玳安儿连声答应,引着他往山上去。
  两人未走到近前,才远远照见西门庆的影儿,玳安儿便以手指着道:“喏,应二叔,您自去罢,我仍在车前候着。”言罢不由分说掉头跑了。徐应悟只当他挨打怕了,便背着手默默走向西门庆。
  西门庆面前一堆纸灰,星点余烬冒出缕缕灰烟,他跪坐在自个儿腿上,正垂头小声啜泣。徐应悟虽看不见他脸,却被他悲声所动,不忍打搅他哀思,怕他见了自己,又做作出些张狂模样,岂不可怜。西门庆哭个不停,时不时使手抹一把泪。徐应悟就这么站着,陪着,思想应伯爵一生荒唐郁闷,可悲可叹,不禁为之心痛惋惜。
  良久,一阵山风袭来,徐应悟收神正欲叫西门庆,却听他哽咽开口道:“上天不公,应二哥,为我受伤、因我发疯的是你,却叫他把我身心骗了去。换作是你,必定不会对我如此狠心罢。人说双生子心意相通,你可同他搭得上话?应二哥,你素来最疼我,只当可怜见我,你替我同他……”
  “我又没死,他一个死人,如何替你传话?”徐应悟忍不住出声,把西门庆吓得缩脖儿一激灵,猛回头泪眼婆娑瞪着他。
  徐应悟向那两个坟包儿郑重三鞠躬后,冲西门庆伸手道:“起来罢。”西门庆腿已跪麻,只得两手抓着他胳膊勉力起身。
  “早晚须得将他移入你家祖坟。”叫他听见方才那些话,西门庆臊得眼没处看,紧着打岔道,“玳安儿这狗才,汗邪了的将那小倌与他葬在一处,我瞧着心里膈应!过二三春,等人忘了这出儿,捡个好日子迁了他,叫他与他爹娘团聚……”
  徐应悟任凭他啰嗦只不应,却伸手扳他下巴。西门庆闪避不及,被他捏着脸儿来回打量。“瞧瞧,抹害得这一脸黑,花猫儿似的,好看?”徐应悟蹙眉道,“别动!我擦擦。”
  西门庆抬手查看,见自己掌心、十指上全沾着灰,叫泪水一和,好不脏污。徐应悟用掌根包着袖子,在他脸上摩擦,西门庆眼巴巴瞅着他,舍不得挪开眼儿。
  “瞅甚么?我不是你应二哥,我狠心、我骗了你,你叫他请阎王拿了我去罢。”徐应悟替他擦净了脸,接着弯腰拍掸他腿上的灰,复又将他调了个身,解恨似的趁机在他屁股上打了几下。西门庆脸上泪痕斑驳,却禁不住破涕为笑,骂道:“好贼捣子,当着你先人面儿,敢动你达达!大逆不道!看叫雷劈了你!”
  也该是天意,此时天边当真“轰隆”一声闷响,霎时间乌云蔽日,天色大变。两人相视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徐应悟咬牙要撕他嘴,西门庆提袍便跑,一个追一个逃,狗撵兔子似的往山下奔去。
  才跑到半路,豆大的雨点儿已噼啪而下,两人紧赶慢赶,到山脚仍被淋得透湿。玳安儿已调转了车头,招呼他们快些上车。
  西门庆近来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身子虚凉,上了车便搓着手猛打哆嗦。徐应悟便解开衣袍,把他两手一拉,搁进自己心口捂着。两人在狭小的车厢里错膝对坐,却谁也不敢看谁,只双双盯着对面厢壁。
  适才徐应悟听他在应伯爵灵前坦言喜欢的是自己、不是他应二哥,把心已回动了八九分。这两月成天假装不想他,装得有模有样,这会子人就在跟前儿,徐应悟满心满眼全是他憔悴失意的模样,直把心肝都软透了,又想起他两个在一起时的好来。
  西门庆双手贴在他胸口渐渐回暖,不多时便察觉他心跳得异常,扑通扑通越来越快,好似催人上阵的战鼓,不禁心旌摇曳,却又不敢置信,心里头乱七八糟纠结了老半天,才终于憋不住自言自语似的叹道:“哎,你又招我。”
  “咱两个……从头来过罢。”心跳声震耳欲聋,徐应悟几乎听不清自己的话音,“前事不论,只当重新相识一回。”
  可他万万想不到,西门庆竟缓缓抽回双手,黯然垂首道:“不必了罢。何苦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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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伯爵:我他妈……老子人都无了,蹲土里还得看你俩搁这儿打情骂俏???


第105章 大雨并非刀山火海
  徐应悟尴尬错愕,不能言语,两人各自陷入沉默。车到应家门口,徐应悟仍在定定出神,西门庆亦不作声,直到玳安儿从外拉开车门,徐应悟才草草拱了拱手,逃也似地闷头冲进雨里。
  那边厢,张松正在西门府书房外屋地下,望着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心急如焚。
  早间提刑所衙门急送来一封兵部照会,需提刑所正副千户二位大人两道签复,走差人在堂下等候,得了回文即刻便要上覆本部。张松见衙役催得紧,一时又寻不着西门庆人影,便回里间拆开文书,打算与往常一样代他处置。
  原来,前月太子大婚,放郊天大赦,发各省配军回乡。此份照会中列出近年来由山东提刑所发配充军的一百七十九名带罪之人,着理刑千户西门庆、副千户何永寿稽查案底,审核人员,如有罪大恶极、怙恶不悛之徒,可上覆本部衙门,将其从特赦名单中划出,其余众犯则依例放归原籍,以示天恩。
  张松手指着名单,一列一列细察众犯的姓名籍贯,果然,武松、来旺儿赫然在列。此二人与西门庆有杀兄、夺妻的血海深仇,一旦放归,必成西门庆心腹大患。
  西门府前任管家来旺儿所犯罪行,乃是西门庆设下陷阱、做局诬陷,往大了说,不过是谋夺主人家财性命未遂,不是甚么滔天大案;可武松被夏提刑发配孟州牢城后,却擅自脱离配伍,因私仇屠杀蒋门神、张都监满门几十口,并两名押送他的无辜公人,算得上目无王法、穷凶极恶了。倘若不将武松姓名划除,他一旦遇赦回家,西门庆死在他手上,便是预料之中、早晚的事。
  西门庆的朝夕存亡,眼下正握在张松手里。张松想到此节,不禁心惊肉跳,两手托着照会微微发颤。只要张松回复“照办”,取西门庆印鉴盖上,再将文书尽快递回,何永寿初来乍到,对此间内幕一概不知,必会依样儿做个人情,盖印上交。西门庆近来颓丧避世,张松不提,他根本无从知晓这档子事,糊里糊涂便将自家性命交付了。
  衙差大哥在院内踱步等信儿,张松坐于桌前,两手攥拳揪紧衣袍。
  从前西门庆奸他、辱他,将他当作淫器玩物随手赠予他人,若不是他哥救他逃出樊笼,他这一生便注定卑贱如草芥,终了还不知如何惨死在哪个恶臭旮旯里。同他哥一道儿后,他才有了一丝温暖与希冀,可西门庆竟又横插一脚,将他所爱劫夺了去。如今他仕途有望,西门庆虽面上高看他一眼,还当多大恩惠似的,赐他姓“西门”,可背着人却仍“淫妇”长、“淫妇”短地对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从来也没真拿他当个人看。
  玳安儿与他筹谋已定,他二人趁西门庆为情所困之时,将生意与政务一力把持。人都有惰性,一旦西门庆习惯了甩手躲懒,便再离不开他们两个。假以时日,西门庆便成了戏台上的纸菩萨,一阵妖风就能将他吹倒。两人长远图之,终有一日能等到一个叫他万劫不复的时机。张松问自己,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甚至不需他们自己动手。
  天地不仁,此时竟忽然妖风大作,转眼间暴雨袭来。衙差大哥躲雨走进屋来,却不肯坐,来回踱着步颇不耐烦。张松把心一横,提笔批了个“经查无误,依例照办”,端起西门庆的官印,咚的一声盖在那名单之上。
  张松叫来棋童儿,撑伞送衙差大哥上车,可他望着二人在雨帘中模糊渐远的背影,又后悔了。
  好好儿的为何要害人性命?!张松豁然惊醒,吓得浑身发冷。玳安儿早已手沾鲜血、做不成人,可他自己,却刚刚有了新生的希望,他为何要令自己背上如斯重负?他自来看不上玳安儿,为何竟为他所惑,平白背上这一生难洗的血债?
  想到自己竟起了杀人的恶念,张松心痛万分,忽又记起他哥一次与他吃酒畅谈时说过的话。他哥说,小张松你也曾是你爹你妈心头的宝,他们也曾盼你如苍松翠柏、正直坚毅,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你,爱你的人眼中的你,才是你真正该有的模样。
  所幸屋外瓢泼似的大雨并非刀山火海,张松终于攒足心力,发奋冲出门去。他跑到西北角门,却不见自己惯常驾的那辆一马拉的小车。可他没有时间耽搁,便在雨里拔足狂奔,一路踏着水坑泥潭,心急火燎地赶至何永寿府上。
  何府下人将落汤鸡似的张松领到何永寿书房门外,果见方才那位衙差大哥,又在檐下背手踱步。未及通传,张松便一身淋漓地冲进里边儿,却见何永寿正定定捧着那本照会发呆,眼眶竟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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