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梧冷眼抽开手:“方婶子,你叫这多人过来是什么意思?逼我呢?”
方春桃刚要开口,却被林白梧阻了,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嫁娶之事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身子不适见不了客,还请您回吧。”
这焦浪若是个识体的,听见他这话就该拾了台阶赶紧下,也算保全了两家的面子。
可偏偏不,他顶着一张麻癞的丑脸,昂头道:“不是你应了要相看的么!我们一大清早赶过来,来了你又叫我们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话落,人群老鸭群似的嘎嘎乱叫——
“呦都答应相看了,还拿什么乔呢!”
“人家焦家也是正经人家,都不嫌你生不得娃儿,你还摆什么谱呦!”
“应了得了,好姻缘呐!也省得你无依无靠不是?”
焦浪被夸的满面红光,他梗起个颈子趾高气昂:“我们大老远过来,你咋连口茶水也不给喝,以后到我家去,可不兴这样。”
林白梧两手攥得死紧,气得要开口赶人,却听方春桃道:“咋的得让人进门子说话吧,站外头像什么样儿嘛。”
林白梧不应,外头人群却推推挤挤,浪似的翻涌进来。
林白梧小身板子根本阻不住,急吼道:“你们要还是个人就莫往里进!我阿爹病着!”
人群还真就不再动了,方春桃笑眯着眼:“那不往里进,院里说、院里说。”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搞了这么大阵仗,必有猫腻。
果不其然,是林白梧要带着爹一起嫁过去这事儿,焦浪不满意。
他道:“我家里已经有三个长辈,再加上你爹,如何顾得过来,你个人嫁进门,我倒还能应。”
林白梧简直要气笑了,他多余话懒得讲,厌烦道:“又没说定要嫁你,你可快走吧!”
两人不对付,方春桃忙打圆场:“哎呦别动气儿么,这话也不是说死了呢。林家就梧哥儿这一个娃儿,肯定是要管他爹的,你叫他扔下不管,那是人能做出的事儿嘛,你可愿退一步?”
焦浪不说话,只挑着眉上上下下的打量人。他二十啷当岁都没娶亲,也是个顶挑剔的,长得难看的不行、家里太穷的不行、身有残疾的也不行。
这林家小哥儿漂亮,又是独苗,往后家产都得是他的,就一点不好,拖个老不死的,还听闻他为给他爹看病,前儿个特请的徐大夫。
那可是徐大夫,看一次诊得好些银子,村里人家谁敢请啊?!
他瞧着林白梧直摇头:“你么好看是好看的,可生不下崽儿,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么这样,你嫁进来,我掌家,还一点……你爹镇上那铺面,也先过给我。”
他这话儿说得方春桃都愣了,眼瞧着林白梧脸色越来越沉:“哎呦咋说到这事儿上了,你家又没木匠,要那木匠铺作啥啊?!”
“我二弟会贩点儿小买卖儿,到时候那铺面我叫他去打理。”
围观的也啧啧声起,说什么的都有——
“也不瞧瞧自己长啥样,要天要地。”
“人林家也不非得嫁你吧,咋好意思的!”
“哎!这双儿嫁不得人,得委曲求全了。”
这时,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亮堂的笑,一个肥胖身体挤了进来,张兰桂穿一身粉桃新衣,簪一朵艳红大花,甩着缎面金线绣帕:“哎呦我说谁家这么热闹,原是林家哥儿啊!你要寻相公,咋能绕过我啊?”
不等人说话,张兰桂瞧着焦浪,帕子掩面笑起来:“不得了不得了,我当你嫁不得人呢,这么一看,不也有人家愿意娶么。要处铺面而已,你就应了呗,反正你爹百年了也要拿出充公,不差这一时三刻。”
林白梧气的双眼通红,手指甲掐进肉里去,他想骂街、想摔盆碗、想将这一院子的人全轰出去,可他又想哭。
他这软的性子,再逼得顶作山,也终究不能独当一面。
可他也知道,这时候他不得输,不得表露出来一丝一毫的慌乱。他往后退了退,强忍着泪水深吸了几口气,想着要是阿爹会咋做、冯婶子会咋做、他的猫儿会咋做。
林白梧将张兰桂、方春桃,还有那个腌臜的烂人焦浪一一扫过,凉凉道:“行呢,地契我就放在灶堂,你们等我去取。”
他反身走,张兰桂铜锣一样的声音又响起来:“我们就在这等你了,可快些!”
灶堂里,林白梧掏出木盆舀了半瓢子的水,又往里头倒了半桶的灰木渣子,盖住盆盖子,提起烧火棍出了门。
张兰桂还在那儿腆着脸的笑话人——“哦哟以前可跋扈,仗着有个野猫儿,谁人都不放眼里。这下好嘛,猫儿丢了,人也蔫儿了哈哈哈……”
待见林白梧出来,张兰桂止住笑,扭着身子往前蹿:“咋还端个大盆子,地契往盆子里藏啊?这都啥习惯。”
林白梧冷冷看着他们仨,嘴角提起一抹冰凉冰凉的笑,“农家人的习惯。”
说时迟那时快,他掀开盖子、举着盆朝他三个猛的泼去。
“咣”的一声响,盆子砸在地上,林白梧举起烧火棍就打:“滚出我家!”
那盆子里污污脏脏的啥都有,混了水,泥巴似的。
张兰桂“嗷”一声跳起来:“小蹄子!你他娘的做甚!”
林白梧看着她,一字一句喊道:“我就是这辈子不嫁人,上山做尼姑,也绝不会将我爹的铺子给别人!”
“你以为自己什么货色!人家肯和你相看,肯娶你,已经是天大的好事,要么你个生不得娃儿的双儿,谁会娶!”
焦浪被方才那阵仗吓得不轻,生怕棍子捅他身上,连连后退:“就是就是!泼妇!没人娶!你这样的,就留着做个老哥儿吧!”
“滚出去!”
正在这时,挤在院外的人叽叽喳喳起来,不一会儿竟又齐齐低呼出声。
张兰桂以为是在嘴她,甩着膀子挤出去:“你们这些糟婆子,说我啥……”
她话还没落地,就见大门外头的空地上,一溜排的筺子,个个筺子上都绑着大红巾子,还有脚夫从牛车上不断往下卸货。
张兰桂好事儿的挤出人群:“这是谁家啊?干啥的?”
“说是求亲呢!”脚夫将筺子顺着排的落地。
众人低头一瞧,“哦呦呦”的惊呼出声,里头是一整筺的老人参。
再是不懂行的,也能一眼瞧出这人参金贵,茎子指头粗、须子盘盘缠缠的绕起来……
众人又往后看去——活野鸡,长翎子五颜六色;野猪腿,又肥又厚;兽皮子,整整一大张;野菌菇,伞盖子手掌大……
“天爷呦,这是求的谁家啊!”
“这聘礼下的,和进货似的,我这辈子没见过这大的菌子,吃一个得啥滋味儿!”
“瞧瞧、瞧瞧!那筺子得从村口就开始摆了吧!”
脚夫抹了把汗:“哪儿呀!从村东摆去村西,那野货、山珍、绸缎,海了去了!”
“天爷!谁家闺女这好的命呦!”
“这哪儿是求娶娘子,是求那天上的仙儿吧!”
张兰桂作媒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可不论是求娶的哪家闺女,眼下这会儿,都够她拿去作刺人的芒箭了。
她折回林家院子,冲着林白梧耀武扬威的喊:“林家双儿!都是一个村子住着的,人家聘礼可都排去村子口了,你瞧瞧你,寡一辈子吧!”
焦浪也来了劲儿,他啐人:“就是就是!没人要!”
*
作者有话要说:
虎子马上来了来了~
第35章
林白梧弯腰捡起木盆子:“再多说一句, 下回泼的就是你们的脸!”
两人齐齐闭上嘴,焦浪敢怒不敢言,揣着手嘟嘟囔囔的往外走:“要你家破铺子,那是看得起你, 还拿乔, 我呸!”
他前脚还没跨出大门去, 外头的人便熙熙攘攘的挤了进来。
张兰桂跳脚的往边上躲:“作什么作什么!别碰坏了我这缎子面……”
话没落地, 就见林家正门口走过来一个穿金戴银、盘着精致发髻的瘦高女人, 张兰桂一眼瞧出她这一身是澜锦庄的衣裳,那缎子细腻、针脚密实……不是富贵人家都穿不起。
瘦高女人抚了下鬓发,走上前:“林家阿公可在呢?我是过来下聘的!”
一霎间, 从院子到大门外, 全都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 无不震惊的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香月当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躬着腰又问了一遍:“我们是打镇上来的,林家小哥儿林白梧是住在这儿吧?”
门口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婆姨伸着颈子结巴的问:“这这这是求的梧哥儿?”
“那可不,我们一早就打镇子出发了,紧赶慢赶生怕被人抢了先呦!”
张兰桂终于忍不住:“你说的那是林家哥儿吗?还生怕被人抢先?他过了十八了都没嫁, 那是嫁不出去!”
旁边人也都七嘴八舌起来:“林家哥儿?别是弄错了吧?”
“这么些个聘礼, 都是给林家这双儿的?”
“下聘的人呢?咋不见人?我看是不愿意来吧。”
正说着,打路尽头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健壮汉子, 这才四月, 春寒还没退尽, 这俩人已经穿起薄衣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