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川终于坐不住打算回村子。
还没出正月,返乡的人不多,林白梧问了许久,终于托刘榕刘家的关系,问到个往上河村方向去的。
这人姓田,唤二字“大树”,干得走商的行当。
林白梧本以为干走商的都是那高大威猛、面色不善的汉子,却不想这田大树高大是高大,却一副老实巴交、很好说话的模样。
刘榕站他身边只到他肩膀,却可神气的对人道:“你可得给梧哥儿送到了,这是我顶好的朋友。”
田大树“嗯嗯”点头,帮着林白梧将不多的行李搬上了车。
田大树驾一辆马车,因为拉货的关系,货箱没有窗子,位置又拥挤。饶是如此,还是腾出了可大的地方,给林大川和林白梧坐。
田大树看着那狭小的车厢直挠头:“实在对不住,这趟货要的急,地方不大够。”
“没事没事,已经很麻烦你了。”
田大树笑的憨厚:“阿榕的朋友就是、就是朋友,不麻烦。”
几人坐上马车,缓缓往上河村行去。出奇的是,大猫儿今儿个很是乖顺,竟没有对田大树表现出不待见。
林白梧将猫儿费劲儿的抱上腿面,大猫儿实在太大了,压得他腿骨头疼,可他一点不嫌,摸着它的毛脑瓜哄:“睡一觉,再醒来就要到家了。”
渊啸哼唧一声,装的柔柔弱弱的倒在小雌怀里轻蹭,它眯着眼睛假寐,耳朵却时刻保持警惕,生怕遇上什么危险。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天地都泛着萧索的白,北风低吼,在旷野之上肆虐的疾驰,车轮滚滚,压着才化冻的土面嘎吱作响。
山峦悠远、乡路漫漫,道路两边成片的小树林枝桠光秃,未化的厚雪堆积,一切都还在冬里深眠。
到了酉时,终于到了上河村村口,那棵白梧桐树下。
一声马嘶,马车缓缓停了,田大树敲了敲车厢门,才将车门打开。
这一路的颠簸,林白梧昏昏欲睡,车门一开,一道冷风袭进来,他才敢忙睁开了眼:“是到了吗?”
田大树点点头:“不晓得你家在哪儿,所以……”
林白梧抱着猫儿下了车,暮色四合,天上已隐约挂了一轮月。正是晚饭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炊烟袅袅,一股烟火气。
林大川先将拐杖落了地,又慢慢放下腿,林白梧赶紧过来扶住人,就听林大川道:“这一路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了,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各个村子都有自己的规矩,上河村是不许非亲故的外乡人留宿的,若是吃顿饭的功夫,和村长打过招呼便是了。
田大树走南闯北多年,明白个中规矩,他笑着摆摆手:“天色不早了,我正好趁着还没黑透往官路上赶赶。”
“饭都没吃怎么行啊?要么你等等,我叫梧哥儿装些吃食给你路上带着。”
见人要走,林白梧急忙道:“家就前头不远了,我来回一趟很快的。”
“真的不用,就不多打搅了。”说罢,田大树憨厚笑着上了马车,他扬了扬马鞭,朗声道:“再会。”
“吃了饭再走吧!”林白梧想追,可那马车已驾出去好远。
人家绕了远路送他们这一程,连口饭都没吃上,他们欠了好大的情,实是过意不去。
林大川道:“等回了镇子,爹去谢过刘家。”
林白梧蓦地想起刘榕来,那个顶开朗的小哥儿。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也新交了朋友,刘榕是他去镇子上的意外之喜。
他没旁的本事,只会绣绣小帕,之前年会时候,还应了要送他:“那我绣了小帕子送榕哥儿,爹帮我捎去。”
林大川笑着点点头,却又轻轻叹了口气,他这腿,不知道何时能再回镇上了。
虽离家不远,可林大川腿脚不好,行路颇慢,又因为一条腿施力,走走停停。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到,林白梧道:“阿爹,我回趟家,拉了板车过来吧。”
“不多远了,就这么走走吧。”
“咱这顶多走了一半,您这腿脚不能这么用力,等我。”
林白梧找了处干净地方将林大川扶着坐下,又冲着猫儿商量道:“你陪着阿爹,成不?”
这一路虽不用咋动,可渊啸觉得累得很,不如它在旷野跑个几里地,它两爪向前,毛屁股撅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林白梧见它不应,只得蹲下,两手捧着猫儿的胖脸:“帮我陪着阿爹。”
渊啸吊着黄金瞳,歪着头看林白梧,又偏着脑瓜看去小路,小雌手里没油灯,这路又黑的不见五指,怕的哭哭了可咋办。
正想着,林大川的声音沉沉响起:“叫它陪着你去吧。”
“那阿爹咋办?”
“你爹活这么久,还能怕黑不成?”
林白梧将行李放到林大川脚边:“那我很快就回。”
大猫儿甩了甩头,挺起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去前面开路。
林白梧看着它那一甩一甩的毛尾巴,抬腿跟了上去。
许久没有回家了,大门上着闩,却没落锁,林白梧推开门,就见堆在院子里的玉米少了些许,看样子是郑家人过来帮着喂鸡了。
郑家叔婶肯来帮忙,林白梧心里感激,可他现下来不及管这些,只匆匆跑到后院。
家里的板车多是用来拉山里木头、收地里菜的,因此和木柴一起堆停在后院子里,满是沙土。
林白梧怕阿爹等的急了,拿起扫帚扫扫干净,又回屋里寻了个圆垫子放车斗,费力拉起板车往外头赶。
一轮圆月高悬寥天,夜风冷瑟,林白梧逆着风、缩着脖子费力的拉板车。
渊啸看着他咬紧牙关的小脸,心里难受的厉害。它的小雌,细胳膊细腿儿,吹点风就要寒着的小人儿,竟要这么费劲的拉比他还要大、还要重的车。
它跟在他脚边,急的直挠地。终于,渊啸几步跃到了车前头,拦住了去路。
夜越深、风越寒,林大川坐了不一会儿便觉得冷,干脆站了起来。
他想着往前挪挪,多走几步,到时候梧哥儿也能少些力气。
林大川弯下腰,刚将不多的行李拎起来,就听见远远传来了车轮声。
他拄着拐杖往前行了几步,只见漆黑土路上,大猫儿胸前绑着粗麻绳,拉着那架破旧的板车。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这情形属实惊到林大川了,他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眼前这般场面。
这若是匹马、是头牛,哪怕是只犬,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这分明是头老虎啊。
况且这老虎,比他才见时候不知道壮了多少,这样一头野兽,竟然跟在瘦弱的梧哥儿身后,听话的帮着他拉板车。
林白梧见林大川站着,匆忙跑近些,声音掺杂着冷风刮嗓的哑:“阿爹,你咋站着了呢?”
林大川指指他身后:“这虎……”
林白梧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编贝白齿:“阿爹快上来。”
林白梧扶林大川上车,待坐稳后,他走到前头拉起扶手,随着嘎吱一声车响,车轮慢慢滚起,大猫儿动了动耳朵,几步跃到了最前面。
猫儿身上捆缚的麻绳被绷的直直的,它想着自己多使些力气,小雌就能少累点。
夜色将密林笼罩的黑漆漆,山林寂寥。忽然,峪途山又传来兽吼,震得树影摇颤、鬼影重重。
渊啸蓦地停住步子,朝峪途山方向望去。天地广袤,旷野疾风,吹得它长毛乱舞。
渊啸久久未动,身体里野性的血液开始躁动,它想克制住,浪潮却汹涌澎湃,愈克制愈猛烈,它猛然仰起头,朝向峪途山方向长啸而起。
狂风大作,山林的兽吼蓦地停歇,天地间只有渊啸的虎啸声如雷轰鸣。
林白梧呆立住,久久未动,他沉默的看着大猫儿,心口一片泛酸。
他心里隐约清楚,离猫儿要走的日子不远了,它终究是要回归山林、奔于旷野,重新为王的。
许久后,林白梧才收拾了情绪,轻声问道:“是怕怕了吗?那你走我后面嘛。”
渊啸回神转过头,就见林白梧正笑着看过来,一双眼温温柔柔,可以驱散一切阴霾。它贪恋他,如同贪恋春光,因此它迟迟舍不得离去。
林白梧见它不动、也不应,安抚道:“可是吓到了?山里的野兽多不会下山的,莫怕。”
怕?它何时怕过?就算群虎围攻,它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惧意。
可小雌说的那样认真,一双眼里满满的都是它,让它不由的心口柔软起来,渊啸几步跃过去,伸着头去蹭林白梧。
林白梧腾出一只手挠它毛下巴:“好了好了,回家了,阿爹还等着呢。”
林大川看着他俩亲昵模样,沉声叹了口气,慢慢偏开了头。
比夜里的油灯光更温暖的是夜里的饭香。
赶了这么久的路,林大川直觉得胃里烧的厉害,什么大鱼大肉都难下口,反倒是想吃碗热汤面。
这个好办,林白梧轻快应下,叫上猫儿往灶堂去。
林白梧怕猫儿饿着小肚子,先去给它弄吃食。这么久没有管了,桶里的几尾鱼竟都还活着,虽已不大活泛,但好在没翻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