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王家在村子里都很是出名,倒不是因为王山石狩猎水平有多好,而是因为王家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王山石发妻早逝,留下一子一女,长女王娥前年才嫁人;二子王墨是个小哥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秦氏是王山石的续弦,泼辣能干,几年前终于给王家添了个小子。
小子啊传宗接代,被全家当作眼珠子护着。
林白梧头一回上人家,不好空手,带了一布兜子的红薯干。这东西寻常,家家户户都有晾晒,他带的这兜子红薯是特意刷过蜂蜜的,算是心意。
秦氏伸手接了,请林白梧往门里进。
林白梧抱着大猫儿进门,到门边上,那只黄狗敢怒不敢言的呜呜低叫,被大猫儿一声斥,缩起脖子逃似的回狗窝里了。
林白梧身上全是雪粉,就没往屋里走,他尴尬的笑笑:“婶子,我来是想问问王叔在家吗?”
秦氏当着林白梧的面将兜子开了,见里面是些红薯条,毫不掩饰的轻嗤一声,语气都变了调子:“找他做啥?”
林白梧紧张,将怀里猫儿抱的紧紧,支支吾吾道:“想问下王叔要不要上山打猎,能不能捎我一程。”
“哎哟,可真是不巧,他走几日了,雪没大起来就上山了。”
猎户一旦进了林子,没十天半个月都不得回。林白梧丧气的点点头:“打扰婶子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秦氏叫住了,她将那兜子还回他手里:“婶子家啥都有,吃不上你这个,你带回去吧。”
林白梧脸上一红:“不是啥好东西,头一回上婶子家门,不好拿回去的。”
秦氏笑容上脸,却很是凉薄:“你还是拿回去吧,要不扔了也浪费。”
林白梧一愣,农家人种庄稼,流汗又流泪,再是寻常吃食也不该扔,更何况今年闹灾。
可秦氏轻蔑的目光淡淡的掠过他头顶,让林白梧直觉这布兜子烫手,他臊的脸通红,伸手接了:“那婶子我走了。”
“婶子家里忙,就不送了。”她没再看林白梧,掀开棉门帘子进门时候,又紧着道:“给婶子家大门带上。”
里屋门打开的空,里头人正也往外瞧,与林白梧四目相接,对了个正着。
张媒婆?林白梧一怔,手才握住门把,里头人却站起来,忙叫住他:“林家哥儿?”
林白梧顿下足,张兰桂的声音直往天灵盖窜:“哎呀呀梧哥儿,咋这么急着走啊!”
张兰桂穿了件翠绿绸缎棉袍子,绸面上金丝线绣的合欢花样,针脚细密,很是富贵。
林白梧转回身,轻轻叫了声:“桂姨。”
张兰桂甩了甩帕子,走到林白梧跟前:“雪这个大还出门儿,是有啥大事哟?”
林白梧还没开口,秦氏就轻笑道:“他啊想出山呢。”
“出山?梧哥儿啥时候有这个能耐了?”
几个妇人全都笑起来,林白梧这才发觉,屋子里头人可多。王家那个老小子王虎也在,探出个脑袋瞧他,嗓子亮堂堂:“生不得娃儿的双儿!”
“瞎说什么呢!”秦氏装模作样的哼哧一声,却也眯着眼看笑话。
林白梧脸上羞的满红,拱个礼就想告辞,却听张兰桂声音又起:“哎呦梧哥儿,你不是瞧不上那吴家四房吗?而今可不用你拿乔了,已经定了王家墨哥儿了!”
王家哥儿王墨?林白梧一愣,抬眼去瞧,大开的门扉里,王家小哥儿坐在角落,垂着头,正在抠衣边。
林白梧抿了抿唇,心里没来由的一疼。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王家自打娶了这个飞扬跋扈的秦氏,发妻的那两个孩子就饱受欺负。
当初王娥嫁人,王家找他爹来打嫁妆,这个秦氏就很是不情愿,一块铜板掰作几瓣用,都还嫌花的多。
而今好么,直接将王墨许给镇上那瘫子了,都不晓得王山石知不知道这事儿哦,天杀的。
林白梧轻声道:“桂姨我没拿乔,阿爹不在家,我作不了主。”
张兰桂揣起手:“这本来是桩天好的婚事,你么不识货,那个冯秋花更是个野妇。这下可好,你一个不好生养的哥儿,更是难嫁了。”
“冯婶子不是野妇。”林白梧不敢看人,低着头小声辩驳。
“你说啥?!”
在林白梧家受的气,张兰桂记到了现下。而今冯秋花不在,没人给林白梧撑腰,她可得出了这口气。
张兰桂歪着身,看了眼秦氏,转回头吊眼睨着林白梧道:“梧哥儿,吴家这门亲事没了不打紧,桂姨有好的肯定还想着你。这不,村东头的刘家汉子也到了娶妻年纪了。”
林白梧抬起眼:“刘家三郎?”
“你这话问的,刘家没成亲的可不就剩个三郎了。”
霎时,屋子里的人全都哧哧笑起来,刘家三郎刘长青,那是个跛子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林白梧气的双唇抖动,拳头攥紧。可他不会吵嘴,屋子里又坐了这一群人,他根本也吵不过。
林白梧没应声,抱着猫儿开门要走。冷风顺着门缝灌进来,刮得人脸生疼。
起初渊啸还没听明白,可小雌抖的厉害,看样子气的不轻,也知道这群妇人嘴里没好话。
它吊起眼朝张兰桂幽幽看去,这妇人正甩着帕子,笑的前仰后合。
张兰桂见人要走,扭着肥腰追出来:“这便走啊?人家刘长青虽是个跛子,可也是个读书郎,说到底是你高攀呢!”
刘长青是个书生,长相周正斯文,要不是那场暴雨打的路面湿滑,他也不会一个不慎跌下山崖,摔跛了足,再仕途无望。
张兰桂的话刀子一样,扎得林白梧心里生疼。他垂下眼帘苦涩的笑,是啊……即便是个跛子,他都配不上人家。
他低了低头,轻声道:“不劳桂姨挂心,我就先回了。”
张兰桂生怕他走了,忙追到门口:“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咋能不挂心呀!但是梧哥儿你也莫愁,要真没人看得上你,你阿爹不还有个铺面么,一起并到你嫁妆里,总有人……啊啊啊天爷啊!”
“咣”的一声大响,猫儿自林白梧怀里猛然扑出,恶狼扑食般将张兰桂一爪掀翻在地。
渊啸恨的牙痒,黄金瞳骤缩、利爪直逼肥妇咽喉,愤怒的吼叫回声阵阵,它疼着护着的小雌,凭什么被人百般羞辱!
屋里妇人们齐声惊呼——
“猫儿发了性了!快逮住它!”
“哎呦我的天老爷哎!发了癫了,可留不得!”
气力哐啷一通乱响,群妇胡乱摸起家伙事儿,抄上扫帚、鞋拔子……全数奔了出来。
眼瞧着要往猫儿身上砸,林白梧想也没想,飞扑过去,用身体将猫儿护严实:“别!别打我的猫儿!”
妇人们来不及收手,棍棒落在林白梧身上。
张兰桂被猫儿吓瘫住,直到被人扶坐起来,还目光涣散不定,她急喘两口气稍稍缓过神,仰着头两手愤然拍地:“哎呦呦这个小畜生!我要杀了它哎!”
七大姑八大姨全都上了手,林白梧却抱着猫儿,死活不肯让。
“梧哥儿你这是作什么!小畜生发了性了留不得!”
“听婶子的话!松手!”
“别叫它抓了你!还敢龇牙!”
几人抓住林白梧的肩膀将他掀翻在地,没人拦着,猫儿全身毛乍起,身弓如弯刀,眼中迸出凶光,朝向群妇狂扑过去。
猫儿牙尖爪利,吼声瘆人,霎时间抓的妇人衣衫撕裂,皮开肉绽。
“啊啊啊天杀的!”妇人捂住伤口,痛苦嚎啕。
“别光看着,抓住它啊!”
渊啸再是凶悍,毕竟是幼态,恶虎难敌群狼,很快便被群妇死死按住。
它利爪抓挠,粗尾狂乱拍地,可被人钳了后颈,竟如何也动不了。
张兰桂面目狰狞的爬起来,抓起畚斗,朝向小兽愤然砸去。
“别打!”林白梧脸色煞白,小牛犊子似的朝张兰桂猛撞过去。
“砰”的一声响,张兰桂摔了个四仰八叉。
林白梧推开人,想要护住猫儿,却被冲上来的群妇按住了。
都是农家妇,平日里干惯了粗活,手上力气了得,她们看似好心的劝,却目露凶光——
“梧哥儿你糊涂啊!这凶的畜生也敢养!”
“这畜生留不得。你下不得手,婶子替你下!”
“敢动它我就死给你们看!到时候谁家也别想好过!”林白梧发了疯的挣扎嘶吼,他怕人不信,朝着地面埋头就撞。
“哎妈呀妈呀!”
“快拦住他!哎呀!”
妇人们惊愕的松开手,林白梧顾不上自己,扑过去推开人,将猫儿搂进怀里。
渊啸气的要疯了,这些欺辱小雌的人,它一个也不会放过!猫儿犬牙呲出,身体绷紧,若不是林白梧抱着,非要扑咬上去,杀他个天翻地覆。
林白梧安抚的拍它:“好猫儿,不闹,咱们回家。”这种是非之地,他能躲多远就多远。
几个妇人却不依不饶的将他阻住,呼喝道:“这便想走?!”
“把别个家闹成这样,当我们好欺负?!”
林白梧简直要笑了,他转过头,眼神如刀,冷幽幽的瞪向群妇:“你们人多势众,仗势欺我,现下又颠倒黑白说是你们好欺负?满嘴胡言,就不怕天打雷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