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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獍徒 (清金钩钓)


  盛知锦从未见过萧寻章如此失态,如今她能收归所有皇权了,却没来由地瑟缩一下,下意识宽慰道:“倒也不必如此......”
  萧寻章冷漠地把自己剥离出名利场,如同在审判他人:“如有违者,当场逐出皇族,贬为庶人!”
  明理堂寂静无声,默默目送着萧寻章隐于门后清瘦的背影。
  盛知锦看着满堂异姓世家权臣,心头无端涌上几分惶恐,她的手指藏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擦泛白,像是无根漂转的浮萍。
  朝廷终究还是没有发出第二道催谢怀御回都的诏令。萧寻章放了军权,枢密院重归朝廷管辖,和和气气接受了新指派来的枢密使,一概命令无有辩驳的,只是过了些时日发现,竟无一件办成的。
  虞骁为难地看着前来催促的枢密使,说:“这实在也不是我们不想办,我同另几位指挥使自然是愿意全力配合的,只是小谢将军的副指挥一职未卸,我们总不能越权替他办事去,摄政王会不高兴的。”
  枢密使早被他们拖恼了,这会儿心情实在不妙,怒道:“他已不是摄政王了,你们还在乎他做什么?”
  “是不是的,总归是先皇亲口御赐的。”虞骁说:“若将来哪日归了位,我们不还是在他手下办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哪!”
  “日后?哼!”枢密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说:“现下的事你们都没交代上,还想着日后?!”
  “这......”虞骁灵机一动,给他出了个主意:“给小谢将军去信想来是必不会理你的了。陶相是百官之首,大人不妨去请托一下陶相,让他给开个越权行事的便利,如此,我们即刻将大人所需档案奉上。”
  知道虞骁是在推诿扯皮,可如此行事,是合乎规矩的,枢密使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因为他根本没有去拜访过陶相,因为他拜访不到陶相!
  陶道常自萧寻章软禁府中后不久便病了,说是受了惊吓,一年半载的,不愿再插手官场之事了。
  其子陶临云一一推拒了上门探病的贵客,唯恐父亲见了同僚心绪激荡,再去鬼门关前过一趟。
  陶临云谈吐有度,进退识礼,来人们见不着陶相的面,向陶临云递上橄榄枝也是有的。
  陶临云言称要照料生病老父,竟是一个都没瞧上。
  不过这倒也正常,江南路陶氏的长房嫡子,能愿意为他族效力才是疯了。他们不过是寻个借口示好拉拢罢了。
  不知陶相是如何想的,将自家大公子教养得芝兰玉树,却偏偏拖着不让他入仕。现在枢密使去求陶临云也无用,他非官身,替父亲办事便是越俎代庖。
  枢密使来接手时发的第一条指令,就是要将枢密院易主的事瞒下,后方已失火了,前线便只能让谢怀御撑着了。
  再者,他自断粮道,郑都若不及时供应,他也撑不了多久,到时自会服软,给朝廷上个奏疏,然后感恩戴德地回到郑都,就跟他的义父关在一起,相看两相厌地耗上一辈子,待到大燕再来进犯,放他去前线,他恐怕会求之不得地要离府。
  枢密使惬意地盘算着,却未曾料到,他要瞒的事只瞒了他自己。萧寻章自请软禁的消息比诏令还快,早到了谢怀御手中。
  谢怀御来到校场,对虞骁说:“整军。”
  虞骁点点头,一盏茶功夫后,跑回向谢怀御报告。
  虞骁确认道:“你真的只要三千人?”
  “三千人都多了。”谢怀御说:“并不一定会动手,只是去压场子。到时我一人潜入就行,带了人出来,你们外头接应。”
  “何时动身?”
  “粮草还能撑多久?”
  “十日有余。”
  “那就抓紧时间吧。”谢怀御提着马鞭,从军阵中走过,说:“休整一天,明日动身。”
  他提高音量,足以让三千银甲兵都听到,谢怀御强调道:“摄政王到了,你们粮草才能续上,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很好,解散!”
  不日后,某个夜幕低垂的深夜。
  郑都城外树影摇曳,银光甲胄悄然藏入。
  谢怀御玄色劲装,手腕脚踝都以布条层层缠起,身手敏捷,矫若游龙,悄无声息地潜回了郑都。
  楚王府不知何时起总亮着一点微光如豆,将此地与郑都的深夜藕断丝连般的拉扯开来。
  主子官场失了意,连带着杜管事心里也不好受。他常对着无人的西厢房叹气:“你说好好的,怎么到头来弄成了这个样子?”
  萧寻章倒是未曾说过谢怀御半句不是,哪止这个,平日里连闲话都少了,却是还惦记着不许下人们说谢怀御的坏话,任谁见了,心都要为他碎上一碎的。
  一阵凉风入户,谢怀御动作行云流水,避开所有耳目,稳稳当当落在了萧寻章面前。
  萧寻章捋着小春信的手一顿,说:“你怎么回来了?”平淡得似乎只是久别重逢的寒暄。
  “义父......”谢怀御大步走过去,不由分说贪婪地吻着萧寻章,从眉目至唇舌,每一寸都要攻城略地。
  小春信落了地,萧寻章的手指沿谢怀御的小腹向上,游走至下颌,猛一发力卡住了他的咽喉,眼神骤然变得狠毒起来,话语却是极轻极柔的暧昧缱绻:“说啊,还回来做什么?”
  “咳、咳咳。”谢怀御喉结在萧寻章掌下滚动,艰难道:“我来......带义父离开。”
  萧寻章不松手,向下使着力,谢怀御膝盖一软,半跪在了他身前。
  萧寻章微俯下身,垂眸看着谢怀御,耳语般低呓道:“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跟你走?”
  谢怀御呼吸顺畅了,扬起唇角,眼神炽烈得近乎疯狂,说:“事到如今,义父只有我了。”
  萧寻章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收回了手,薄唇轻抿,矜贵地说:“走吧。”
  “义父,别急。”谢怀御把人搂进怀里,湿漉漉地拱着他的脖颈,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义父,你好香啊!”
  萧寻章身体一滞,任由谢怀御在他吮吸着他裸露在衣衫外的皮肤,并不答话。
  谢怀御察觉出了不对,清冽梅香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这是......雪中春信!义父,你睡不好么?”
  萧寻章嗔他道:“薄情郎出外征战,剩我一个人在郑都孤衾难眠,怎么好睡!”
  谢怀御在他耳边哼唧:“我这不是来接你了?”
  “你预备怎么接我?”
  谢怀御想了想,绕到萧寻章前面去,蹲下了,说:“想是义父已将身后诸事安排好了。既已劳了神,便舍不得让义父劳力了,我背义父离开。”
  出了楚王府,萧寻章看着身后火光冲天,懒洋洋地靠在谢怀御背上说:“背稳当些,我困了。”
  “义父只管交付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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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刘向《战国策》。


第43章 囚徒
  上弦弯月利如镰,照引烈火送生魂。
  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寻章,亡于元和七年的深秋。
  楚王府中古玩书画毁于一旦,杂役人等尽皆没了踪迹,想是都在大火中成了焦褐白骨。
  谢怀御把怀中小猫丢给沈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走!”
  倘若城楼上瞭望台的守军醒着,大概会看到几道银光快如闪电地在黑暗中划过,又很快湮灭回去,好似一场天狼蔽目的幻觉。
  微弱的天光透过缝隙,斜照在萧寻章长长的眉睫上,他眼皮轻颤了颤,本能地抬起手想要遮挡一下。
  叮铃哐啷一阵锁链乱响。
  萧寻章猛地坐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拴在自己手上的铁腕铐。
  我不是已经离开郑都了?怎么回事?!
  不,不对,即使在郑都,也没人敢这么对我。
  萧寻章翻身下床,脚腕上却猝然一紧,铁链与他的榻边金石相击。
  他的足尖根本点不到地,虚虚地悬在半空。
  萧寻章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处处都是可疑之处。
  目之所及四壁都是熏过松香的暖木,窗纱轻透得恰到好处,能堪堪不使天光刺眼,又不至将人影显出。
  连身下被衾都柔软得一塌糊涂,触之便生暖意,生生将铁链的冰寒消磨去了大半。
  实在不像是囚人的牢狱。
  萧寻章疑心自己大梦未醒,干脆重重地将锁链一扯——
  没有断。
  是痛的。
  萧寻章怔怔地看着手腕浮起紫红的淤青,忽然有些丧气,破罐破摔一般愈发用力地拉扯起来。
  若先前种种皆是黄粱一梦,还是葬我入回心枕中。
  门“嘎吱”一声响了,谢怀御脸色一变,冲到床边,死死钳制住萧寻章的动作:“义父!”
  萧寻章抬眸看着眼前人,逐渐冷静下来。
  他举起手腕枷锁,问谢怀御:“你做的?”
  谢怀御不答,转身将砸在地上的热水盆端了过来,所幸并没有洒出去多少。他打湿了毛巾,细细擦起萧寻章的面颊。
  萧寻章实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隔着氤氲雾气,沉默地望着谢怀御。
  谢怀御将毛巾往萧寻章双眼一盖,随之叼住了萧寻章的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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