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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獍徒 (清金钩钓)


  她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萧成棠总要在这类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同她急眼,但这并不重要。盛知锦背后有家族,可以助她稳稳当当地扶着夫君入主金銮座,登了帝位,萧成棠又怎能不说她是个好妻子呢?
  可萧成棠死了,留她孀妻弱子,于是身为太后的她仍需仰仗家族为她的孩子巩固皇座,而前提是太后必须竭尽所能维护住母家的势。
  她流淌着盛家的血脉,她必须为自己的族人考虑。
  可笑多年来她总愿意欺骗自己的事实,终究还是在这种时候强硬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当年她是盛氏赌荣华的砖,坐上后位便成了镀上金的玉,如今大势已去繁华退散,层层沙砾消磨,原来她从头到尾只是一颗可随时抛弃的弃子!
  菩萨啊,你睁眼看看我,你真的慈悲么?我为家族半生不得闲,为何终究还是要抛弃我?
  盛知锦抓起手腕珠串,泪珠不断从那双被萧成棠怜爱地夸过无数遍的眼睛滑落,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韧如蚕丝的金线陡然断裂,佛珠散落一地。
  盛知锦颤抖着手,摸到地上最近的珠子,捏在两指中,贴近了唇瓣。
  “太后娘娘!”辛伦尖细的嗓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盛知锦如梦初醒,低下头去,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说:“无事。”
  还是迁都了。
  宫人们忙忙碌碌收整物什,盛知锦不肯睡,坐在寝宫阶前,听更漏滴答到天明。
  京畿路的人心散了。
  太后随皇族萧氏去了江南路,留在京畿路的盛氏本家便独占大势,内部的龃龉再不必遮掩,成日里吵吵嚷嚷地要分家,盛太爷听着摔摔打打的锅碗瓢盆声,在祠堂前怒骂:“像个什么样子!”
  祖宗牌位下的长明灯晃了晃,没用,这会儿谁听话谁吃亏。
  他们忘了,同在京畿路的,还有那个出了皇帝太傅的柳家。
  柳家沉默很久了,久到若不是盛知锦传柳名宗入宫给小皇帝开蒙,盛氏就要忘了这个危险的邻居。
  柳家子嗣远不如盛氏兴旺,可这同样意味着柳家的内部会比盛氏稳固得多。
  他们只需要在暗中推波助澜,失去了有力管束的盛氏便会自然而然地分崩离析,柳家兵不血刃,历史的车轮会将他们从幕后推至台前。
  滇远路的书信已与朝廷断了许久了,文武百官心知肚明,谢怀御不会再回朝了。至于为何?谁管这个,各家顾各家安好吧。
  萧寻章半生难得安闲,不乐意出去走动,终日窝在谢怀御的小院里,替他查看着通过各种不寻常的渠道传递到来的书信。
  谢怀御巡营回来,见萧寻章在地图上比划的墨色见枯,赶紧走上前去,殷勤地为他磨墨。
  萧寻章顿笔,分他一眼:“回来了?”
  谢怀御乖巧点头,说:“回来了。怎么样?”
  萧寻章发冠未束,乌发垂瀑,素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若在他做摄政王时期,真的很难想象他会容许别人如此装束出现在书房里。
  显然,现在他不是摄政王了,更显然,谢怀御对他作此装扮是颇为热衷,萧寻章相当乐意在不为人所知的私下满足一下谢怀御的爱好。
  萧寻章慵懒地打个哈欠,说:“不怎么样。那些世家投诚的投诚,观望的观望,依我对他们势力的了解,倒也并不意外。只是还有一些不知好歹的,暗地里唆使人起义呢。”
  “起义?冲谁去的?”
  “总不能是你这个失了义父又未得权的小朋友,大约是大郑吧。”
  “他们要篡位?”谢怀御毫不在意地说:“只要不是冲我来的,随他们闹去吧。闹崩了,我正好过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连他们一起端了。”
  “带不带我?”
  谢怀御语带促狭,说:“到时他们见到义父死后还魂,不知该惊成什么样。”
  “人间阴气太重,亡魂不安,也是有的。”
  元和八年,谢怀御领兵出征平襄路,彼时阿勒苏仍在江北路鏖战,接到消息,极速整军,却不是回援平襄,而返往草原,绕了个大弯,奇袭空城滇远路。
  出乎意料的,萧寻章并未同谢怀御一道去往前线,他领兵一路将人堵往北部,阿勒苏终于进了他心心念念的麓北盆地,被续不上的粮草逼上了刀尖。
  天命已不顾他,大势已去。
  留在定安府的副将绝不可能抵挡住谢怀御领去的精锐,阿勒苏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拖延也等不到援兵,那就不必在此地白耗心力,及时止损才是上上策!
  翻过令丘后的蓟北草原,那里是永不背叛他的后路。
  阿勒苏扬鞭,决然回身:“走!”
  定安府一垮,谢怀御势如破竹,一路东行,将已被阿勒苏消耗将尽的江北路收下。
  自此,大郑领土一分为二,谢怀御与朝廷仅仅沧江之隔。
  谢怀御当然可以乘胜追击顺势挥师南下,将新迁的都城吞下,可他被萧寻章摁住了。
  “将士们需要修养。”萧寻章说:“百姓们也太累了。”
  于是谢怀御停下了,萧寻章不想要民不聊生的破败江山,他愿意等到那个天时顺应的年岁。
  陶临云被派往了平襄路最南的边界,他要在年许间,将紧邻沧江的两座城池打造得固若金汤,这里与江南路的新都是真正的隔水相望。
  将来能不损兵折将地入主新都自然最好,可若出了事,无论是哪一路的起义军,还是哪姓世族的私兵,哪怕是枢密院的真正叛变,都绝不可能越过这两座城池。
  你得了其一,我在其二与你拉锯。你入了其二,我在其一断你后路,这是才是所谓“进可攻,退可守”的拱卫。
  谢怀御在这几年也没有歇着,萧寻章在背后为他指点着各路门阀纠葛与弱点,他换了软刀子也捅得得心应手,一步一步越过沧江,将大郑蚕食地只剩一副摇摇欲坠的躯壳。
  同时,谢怀御没忘了被萧寻章驱往草原的胡族,他素来嫌弃大郑朝在兵权上患得患失的小气拧巴,相当豪爽地让紧邻蓟北草原的各路自领了兵权,领兵与调兵发兵权合二为一,受到进犯时直接出城退敌。
  外部已攘,该安内了。
  新都的街道萧萧肃肃,多事之秋,戏曲声都偃了。
  禁军照常在街道间巡逻,这活比起先前枯燥了许多,街上本就不热闹,再没有小曲可以听,还得时刻竖着耳朵,不许人们议论当朝,凡是搭上点边的,都得拉去衙院候审。
  指挥使惫懒了许多,唯一的乐子是听那些被拉来的说辞,真是一个比一个离奇,挥挥手赦其无罪后,说不准得找个无人的房间大笑上一阵。
  虞九韶被接进了萧成棣的府上,值此时期,他若敢行三媒六礼,恐怕得牵连虞九韶一同被载进史书骂上个千秋万代。可萧成棣又实在放心不下,两个人在府中分院而居,生生过得像在偷情。
  萧成棣时常对着虞九韶叹气,问他叹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虞九韶劝他道:“你与小谢大人并无利益之争,从前与他相交也算真心。凭他外面如何安排,你继续做不通政事的皇子便是了。”
  “只怕若事发......我牵连了你。”
  “不会,”虞九韶说:“当年我瞧他虽然莽撞,却也心口如一,为明主者,必不会迁怒无辜。”
  “但愿吧。”
  元和的年号永远停留在了十一年。
  太后在佛堂前吞金自弑,十一岁的幼帝第一次见到了死亡,他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身体失声痛苦。
  “修远......”未来的小皇后缩在金殿大柱后面,犹犹豫豫地蹭了几步,想过去安慰他。
  皇城门已开了。
  柳扶因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来,冲盛幼敏喊道:“别管他了,你要活就跟我走!”
  盛幼敏犹豫地看了萧修远一眼,站起身,向柳扶因跑去。
  两个孩子上了停在偏门外的车驾,离开了这个拘了他们五载的四方院落。
  禁军见了死而复生的旧主,却对此并不意外,金戈转向,在前开路,势不可挡。
  谢怀御身着明黄衣袍,在众臣的两侧分立中,一步一步向那权势的最高位走去。
  他疏忽停住了脚步,望向站在丹陛上,为他捧冠的人。
  萧寻章长身玉立,垂眸也笑望着他。
  谢怀御长腿一跨,站到萧寻章面前,却不循礼低头,回身几步,站到了萧寻章身侧。
  谢怀御转头问杨观:“会宣旨么?”
  杨观低头:“还请皇上示下。”
  “朕与摄政王同临帝位,青史共书,无有高低,钦此——”
  两人从这里望出去,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1]。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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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苏轼《行香子·过七里濑》。  本文就到这里结束啦!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人!撒花撒花!  我自知写到后期有些乏力了(虽然前期也不怎么样orz),但是在写作过程中认识到了自己很多的不足,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收获,我会努力在日后改进的!  下一本可能会开轻松向的换换脑子,诸君我们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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