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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獍徒 (清金钩钓)


  萧寻章忖量片刻,觉得谢怀御对自己的权力范围似乎有些误解,思虑过后,挑了件与之有关的事来做解释,说:“这世上除皇帝外,没人有力量能说一不二,即便是幼帝将来亲政了也得看他自身本事。譬如先前祭祀时,你能入太庙,也并非是我能只手遮天,究其根本,是大郑朝已快要礼崩乐坏了。有时候,我做有些事,争权夺利,不过也是为了扶一扶将倾之大厦,让大郑朝支撑得更久些。”说到最后,他似乎觉得有些多言了,叹道:“这些事你不必往心里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谢怀御没料到他会与自己说这些,怔了怔,问:“如果最后还是扶不住呢?”
  萧寻章从不质疑自己的能力,可是,他冥冥中总觉得,这才是大郑朝的宿命。他不喜大郑朝,却亦不忍其子民,因而只是一味逃避此种境遇,不愿去深究。
  谢怀御乍然问出,萧寻章也答不出来,他惊觉自己在此事上是如此得过且过,简直荒唐。他只能把问题抛回给谢怀御,问他:“若是你,会如何做?”
  谢怀御认真考虑后说:“既大厦倾覆,不如另起高楼。”
  萧寻章诧异地看着他,没作声。
  眼见氛围又要尴尬下去,谢怀御提起了他原先的目的:“其实我是来同你说,晋王约我过些日子去听戏。”
  萧寻章暂时搁置了刚刚的谈话,说:“怎么,不想去?要我替你推了?”
  “这倒不是。”谢怀御说:“仍是上次的地方,我只是担心邓景年他们家中长辈受了罚以后,心中不忿,那我......”
  萧寻章立刻说:“你不许再与其斗殴,我到时派人跟着你,那些事我的人来解决。”
  谢怀御原以为今日冬至,萧寻章会留在府中用晚膳。结果到了哺时,仍是碧桃带着女使们进他房间布菜。
  他说:“萧......王爷又在外面吃酒吗?”
  碧桃福身说是。
  谢怀御无奈地摇摇头,坐到桌边,暗叹自己果然还是明知故问。
  无论政场失意得意,为官作宰者也得归家,阖家亲友相聚,喜者乐心,忧者舒心。
  决计是无人会来同摄政王推杯换盏了,即便有,也寻不到他的所在。
  金缕阁生意比往日冷清不少,姑娘们却都活泼起来,在偏厅摆了酒席,架起古董羹,热腾腾地下了羊肉。萧寻章来了,姑娘们硬拉着他灌了数杯酒才罢休。
  萧寻章跟着珞娘往平日里僻静处的厢房走去,身后传来姑娘们划拳行酒令的声音。珞娘笑道:“想是酒已吃多了,往常她们可不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萧寻章侧耳听了听,也笑说:“又不是吟风弄月,今日她们只为哄自己高兴罢了。”
  萧寻章独自进了厢房,仍是一炉酒慢慢地煨着。不多时,珞娘端了碗羊肉汤进来,说:“姑娘们瞧王爷可怜,特让我端一碗予你。”
  珞娘将羊肉汤放到萧寻章面前的矮案上,萧寻章拿过汤匙舀了几下,递到嘴边喝了,说:“劳烦珞姨替我谢姑娘们赏赐了。”
  “先不急这个,”珞娘坐到他对面,问他:“府上不是来了位小朋友?听闻你认了他做义子,也算是半个亲人了,怎么不回府过冬至?”
  萧寻章说:“珞姨与我母亲情同姐妹,更胜似亲人了。”
  “少贫嘴。”见萧寻章避而不答,珞娘作为长辈也免不了俗,自顾自地猜测起来:“可是那孩子惹了祸,令你心烦?”语罢,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你不喜欢孩子,原先以为你性情变了,果然最终还是处成这个样子。若不是我这里不方便......”
  眼见珞娘越扯越远,萧寻章赶紧打断道:“我何至于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更何况他早过了猫嫌狗厌的年龄。我才带他祭过了母亲,没有心烦。”
  珞娘不说话,仍幽幽地看着他,好似不太相信。
  萧寻章无法,只能继续解释道:“我确是不喜欢孩子,可我见了他,却心生亲切,许是同他有前缘。我此生注定无子,想来是上天送他来与我慰藉。”
  “少年人血气方刚,与人起了龃龉在所难免。”萧寻章想起什么,轻笑道:“好在很听我的话。”
  既如此说,珞娘放下心来,关心起谢怀御来,说:“那你更该回府了,他初来郑都,一个人过冬至多寂寞。”
  “在江南那么些年都过来了,来了郑都反倒要人陪了不成?”萧寻章对上珞娘的眼神,妥协说:“好好好,自春节至上元,我一定在府中陪他。”
  珞娘还是不太满意,说:“那今日呢?”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萧寻章无奈地喟叹说:“今日不过是我烦心,不想去扰了他人兴致。”
  他满饮酒盏,说:“珞娘,倘若一样东西,已千疮百孔,几近支离破碎,即便是年复一年地缝补,最终可能也是无济于事,然而还有许多人依附着它过活。此时有人来同你说弃之另造,该当如何?”
  珞娘笑他,说:“王爷,你真是不知民间疾苦。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离了就不能活的,如果人人都依附它,多半是别无选择。世道无论怎样艰难,百姓总能在困顿中挣扎向前。虽不知王爷说的是何物,但我想,缝补之法治标,另造之法治本,只是看是否到了那步境地罢了。”
  萧寻章与珞娘碰了杯,说:“受教了。”
  得了萧寻章首肯,萧成棣次日便来府上邀谢怀御前去行香游艺园。
  入了园,谢怀御认出这条路又是去往后台,他让萧成棣自己去,自己到台下等着就行。
  萧成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九韶可指明了要再见你呢,你可不能瞎跑,必须与我一道去。”
  谢怀御拗不过他,还是随他去了。
  到了后台,祝九韶见了谢怀御,笑眯眯地向他招招手,拿出一个盒子。
  谢怀御过去一看,是一副护膝。祝九韶说:“我娘亲说谢谢你的义父,她实在想不到可以送些什么,便为你做了一幅护膝,说你以后考科举用得上。”
  谢怀御想说我不考科举,话尚在舌尖打转,祝九韶就盖上盖子塞到了他手上,说:“总之你拿着,是我娘亲的一番心意。”
  谢怀御拿着盒子,沉甸甸的,他不自然地托着边角,掂了又掂,再开口时,不知缘何竟听起来带些沙哑:“谢谢你娘亲,嗯......很实用。”
  萧成棣在旁边可怜兮兮地问:“九韶姐姐,有我的吗?”
  祝九韶看向他,说:“你又不考科举,要了做什么?”
  “做嫁妆......”萧成棣小声说。
  祝九韶没听清,问他:“做什么?”
  萧成棣立刻说:“没,没什么,九韶姐姐,你快要上场了吧。”他拉过谢怀御向外面走去,说:“我们就去台前等着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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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说一句吧。


第9章 禁军
  谢怀御跟着萧成棣沿外道走去,到了台前却仍不停步。他驻足,问萧成棣是要去哪。
  萧成棣指了指楼上,说:“我们这次去包厢。”
  戏台前是散座,角落里阶梯的鸡翅木扶手润了油,在暗处也反着明亮的色泽。沿着阶梯转上二楼,就是半开的厢房。
  厢房的门窗似乎经过特别的设计,形制精美却不显繁复。若是合上了,外头瞧里面便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待到谢怀御进了此间,入了安排好的座,才发现窗棂间刻意留下的雕镂构造亦是别有洞天,朦朦胧胧地将台上人影装点出另一番意趣,唱腔一起,犹入画境。
  萧成棣确实浸淫戏曲许久,不仅品评出此地布景装潢的匠心独运,连唱词何处精妙都能给谢怀御分析个头头是道出来。
  他倏尔闭了嘴,陡地站起来,推开了门窗,台中景色蓦然清晰了起来,谢怀御看出去,心中了然:祝九韶上台了。
  他也不过去同萧成棣凑一起,仍是靠着厢房中的椅榻为自己斟了茶——精准地控制在七分满。
  忽听得有些嘈杂声,不像是曲艺安排。谢怀御抬眼,正巧与站在大堂里向上望的邓景年对上了。
  邓景年抬手点了他所处的包厢一下,嘴唇翕动,谢怀御猜测不是什么好话,就见他迈步欲向楼上走来。
  谢怀御扶着茶盏的动作不变,啜饮了一口,默默在心里数着邓景年的步数:“一、二、三......”在数到七的时候,邓景年已来到了阶梯前。
  散座中有人渐次站了起来,也不多动作,只看着邓景年,似乎在等他吩咐。
  谢怀御与邓景年打的那一场仅在不久前,于常客心中留下的印象还没淡去,此番情形,已有人搁下茶盏,不安地窃窃私语,随时有起身之势。
  谢怀御眨了下眼:“八。”
  邓景年踏上了台阶。
  站起来的人离了座,向邓景年靠拢过去。
  某处角落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传出轻微的甲胄碰撞声。
  一杆长枪突兀地横在楼梯的转角,挡住了邓景年向上的去路。
  视线沿着枪尖的亮银光泽向尾端看去,邓景年不耐地说:“又是你?”
  “是啊,小邓公子。”虞骁还带着散漫的笑意,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又是你,不好好在家闭门思过,跑出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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