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线埋得好深啊……”容衍呼吸微微急促,眼底的墨色在一瞬间冷冽成冰。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一切都是蓄意为之。
只是没料到,发狂的那可赞竟被宁长风杀死,韩松则索性自焚了。
宁长风点头:“长生蛊之间也有等级之分,低等级的便如那可赞一般形如丧尸,毫无神智;高等级的则会慢慢蚕食人心脉脑髓,直到完全控制宿主,若这个过程被打断,蛊虫便会开启自我保护凝成晶核,以等待下一次寄生的机会。”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宁长风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制造蛊虫的人与前世制造丧尸病毒的人定然是同一批,说不定就是实验基地某个丧心病狂的科学家。
既然他能魂穿,没道理别人不能。
祸祸了一个世界不够,竟然还敢追过来祸祸第二个世界……
宁长风目光沉肃,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去南越一趟,我要看看这个大祭司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第80章
才下了朝,景泰蓝心情郁郁地往回走。
他低着头,朝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御花园里的小石子,便没注意到身后的内监总管已噤了声,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住他。
抬头就见宁长风站在勤政殿门口,像是专门等他下朝。
宁长风虽已封侯,但朝中对他是否应授他实职仍抱有极大的争议,因此他俸禄照领,朝会却是不必去的。不比容衍每日寅时便起,卯时上朝,朝会后还要去文渊阁坐上一两个时辰处理朝务,忙忙碌碌不得清闲。
他则自在多了。
让他统兵打仗尚可,朝中争权夺势、尔虞我诈那一套宁长风实在提不起丝毫兴趣,因此巴不得赋闲越久越好。
见到他景泰蓝眼睛一亮,当即就要撒丫子扑过去,脚尖却在地上磨了磨,硬生生忍住了,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近,小脸表情端庄,颇有幼帝风仪。
君臣有别,他不再是鹿鸣山上疯跑撒娇、随心所欲的野孩子了。
不能让宁长风落人话柄。
看着他挺唬人的样子,宁长风暗自发笑,面上却一点不露,规规矩矩行了臣礼,邀他去家中赴宴。
景泰蓝哪有不应的道理,板着小脸行至宫外上了马车。
待车帘一放下,他立即抱住宁长风的脖子蹭了蹭,软软喊他阿爹。
“谁给你气受了,小嘴上都能挂油壶了。”宁长风捏了捏他撅起的小嘴,调侃道。
景泰蓝如今事务繁多,他也已有多日未见到,的确想念。
提起此事,景泰蓝更懊恼了。
原是因为戚芷。
收服羌州之战中,除宁长风之外,戚芷及时增援青川城,在此后的追击战中更是经验老到、战绩显赫,景泰蓝召她入京,本意是想冰释前嫌,替她正名。
岂料朝中老臣纷纷反对,言若留戚芷在京便卸甲交兵,恢复女子身份,否则阴阳颠倒,错乱纲常,朝廷失威信也。
戚芷自是不肯,当朝呈上兵符,道愿一生长驻塞北,老死边疆,直至黄沙埋身,此心不回。
景泰蓝当朝发了好大的火,要废除北昭这一国律,被众臣子拦的拦,劝的劝,最后不了了之。
说到底就是欺他年幼。
景泰蓝垂着脑袋,心情低落:“阿爹,我是不是很没用?”
宁长风将他抱到大腿上坐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怎会有这种想法。自古以来法理难废,莫说是你,便是开国大帝来了,国律也不是说废就能废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景泰蓝抬头,神情倔强:“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
只是因为女子或哥儿的身份,便注定要被剥夺机会,条条路都堵死么?
宁长风摸着他脑袋,语气平静地分析:“是人在一起便会有利益之争,将别人踩下去以攫取他们的养分来供给自己,这是人之本性。你扬言要废国律,便是要将他们嘴里已经叼着的肉抢走,岂有不跳脚之理。”
景泰蓝低声叹气,眼睫垂下:“那就没办法了么?”
年幼的帝王深感自己的弱小,此刻他想拼命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不让阿爹受到哪怕一点非议。
宁长风望着失落不已的景泰蓝,语气一顿,道:“有。”
“不要着急,潜移默化,徐徐图之。”
*
马车缓缓穿行过崇文街,出了城门,直往郊外归林居而去。
城内御赐的府邸他住得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郊外容衍置的宅子里,方圆二三里都无人居住,更没有那想趋炎附势的人一个劲儿递名帖,清净得很。
一进院子,景泰蓝便欢腾着跑过去看除夕。
小家伙站在学步车里,一见景泰蓝便咯吱咯吱地笑,张开小手带着车轱辘一路跌跌撞撞跑来,糊了景泰蓝一脸口水。
景泰蓝毫无芥蒂地擦掉,将小除夕从学步车里抱出来,扶着他的小胳膊教走路,嘴里发着一二一二的字眼。
瞧着有模有样的。
容衍自小厨房里走出来,宽袖扎起露出沾满面粉的手心和手腕,见到景泰蓝扶着除夕歪歪扭扭走路的样子不由无奈笑道:“你少惯他,皮着呢。”
话音未落就见除夕弯腰捡起地上一只虫蛹直往嘴里送去——
景泰蓝阻止不及,眼睁睁见他咬住,咯吱咯吱嚼了两下,突然小眉毛一皱,“呸”地吐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准备迎接小家伙的嚎啕大哭。
怎知小除夕转身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口齿不清地指着小厨房的方向:“ci——ci——”
还惦记着上次百日宴没给他吃好吃的呢。
小家伙自从吃味以后,便对羊奶嗤之以鼻,整日对着大人的吃食直流口水。
容衍便将他的饭食换成了米糊糊,偶尔淋点汤汁,咸酸辣是一点也不叫他沾,宁长风觉得崽子应当没这么矫情,奈何容衍初当爹,那架势端得一个足,也便随他了。
景泰蓝便抱将他放在学步车里,推着往小厨房走。
容衍今日偷了个懒没上朝,美其名曰叫景泰蓝学会独立理政,实则大清早便遣退侍女,在小厨房忙了一上午。
宁长风撸起袖子,像寻常人家那般抹桌端菜,眼底漾起微微笑意。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景泰蓝望着在小厨房忙碌的身影,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一个是名扬天下的武安侯,却如寻常人家的夫夫一般挽袖烧菜,沾染一身烟火气。
无论在朝在野,那些名利好似从不会成为他们的枷锁与负累。
何其有幸。
能找到这么一个甘愿为之洗手作羹汤的人共度一生。
景泰蓝垂下眼,收起眼底的羡慕。
“来剥蒜。”宁长风在喊。
“好嘞。”只是片刻,他立即仰起脑袋,屁颠屁颠跑去干活。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碗长寿面,面条细长地躺在碗里,上面卧了一个煎得两面发黄的鸡蛋,衬着翠绿的葱花,比宫里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诱人。
景泰蓝深深吸了一口面条的香味,望向入座的两位,渐渐视线变得模糊。
原来他们都记得的。
宁长风笑了笑:“阿衍惦记着要给你过了生辰再走,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便叫我去宫里接你过来。”
“哦。”景泰蓝忙低下头,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面,却半晌都没吞下去。
宁长风见他脑袋扎得跟个鹌鹑似的,不由与容衍对视了一眼,双双放下了筷子。
良久。
一滴泪珠砸下,接二连三,砸进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面碗里。
坐在桌旁狂流哈喇子的小除夕一扭头就看到掉金豆子的景泰蓝,盯了他半晌,不一会儿便伸出小短手费力地替他擦眼泪,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景泰蓝更绷不住了,将一旁的除夕抱进自己怀里,低着头狂抹眼泪:“呜——我,我没事,就是……就是——呜哇你们要不要不对我这么好呜呜呜——”
他把脑袋埋在除夕身上,声音闷闷地从小袄里传来:“我会忍不住,忍不住的……”
忍不住肖想还做你们的孩子,忍不住流连忘返,贪心不足……
说到底他与宁长风无亲无故,不过是流亡鹿鸣镇偷得了那一年半载的无忧时光,现下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应体面地退场,而非死皮赖脸地占着位置,叫别人为难。
宁长风心神微动,那一瞬间景泰蓝的身影和前世十四五岁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像被抛入大海的一片枯叶,突然便无所依靠了。
于是他将景泰蓝叫到院子里,屏退了所有侍从,连护卫都退到院墙以外,确保无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是除夕让你难受了?”宁长风蹲下,视线与他平行,极其认真地问道。
景泰蓝打着哭嗝摇了摇头:“小除夕嗝——很可爱,我嗝——很喜欢他的。”
“我就是,就是——”他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向宁长风诉说自己难以宣之于口的惶恐与害怕。
害怕他与宁长风渐行渐远,终成陌路;
害怕自己日渐生长的私心会在某一日走偏,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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