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霍然睁眼:“你把她怎么样了?”
景越愉悦地笑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地拍拍手,眼神带刺般盯着他。
“皇兄,你最近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打了个响指,从梁上落下一人,全身黑布罩头,只露出两只眼睛,怀里抱着一支琵琶。
“这是朕特地从南越请来的乐师,请他给皇兄弹一首曲子如何?”
话音一落,就听那黑袍乐师四指拨弦,某种奇异吊诡的琵琶声在整座宫殿震荡,容衍呼吸一窒,只觉得盘缠在心口的长生蛊受乐声鼓舞,发了疯似的往他血肉里钻咬啃啮。
只消几个瞬息,他便受不住,“咚!”地一声单膝砸在地上,低垂着头颅不说话了。
汗和血沿着苍白下颌一滴一滴滴落在玉阶前。
乐声戛然而止,那黑袍人抱着琵琶蹲生查看一番:“晕过去了。”
景越“嗤”地一声,眼底闪过不屑:“那老东西到底优柔寡断了些,有这种好东西竟然藏着掖着不用,难不成是舍不得么?”
他踢了踢倒在地上面白如纸的容衍:“给我扔进地道里,让他陪他生母好好反省反省。”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从高处落下,砸在耳边似轰然巨响,容衍睁开眼,被洞顶一线天光照得睁不开眼。
他按着胸口坐起,这里是一处狭窄的石窟,外侧的石面约三尺余高,石壁上密密麻麻尽是斑驳的划痕与血迹。
他躬身从里面翻出来,目光在扫到洞穴中间坐着的一副枯骨时,仍旧忍不住将掌心抠出了血。
直到温热的血液淌过指骨,容衍这才回神。他摊开手掌,面无表情地一点点舔尽了掌心的血,撕下外袍给自己简易地缠住了伤口。
不能伤害自己,长风会生气。
他不知道的是,落在他灵台的绿色光团感知到身体受伤,正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光点,这些绿色光点顺着血脉流到四肢百骸,慢慢修补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这处地下洞穴很大,底下通着暗河,正中央一处圆台,圆台上有茶几案桌,床上坐着的枯骨四肢都被铁链锁着,铁链的另一端牢牢钉在石壁里,铁链的长度仅限于在这处地下洞穴活动。
容衍一步一步走上圆台,站在枯骨面前默然良久。
他以为他会发疯、会恐惧、会跪在尸骨前痛哭流涕乃至质问乃至逃跑,可这些统统都没有发生,这个总是萦绕在他梦里,让他爱极恨极怕极的女人,好像在这一刻才真的随着时光化作了尘烟。
美人迟暮,红颜枯骨。
晚年的先帝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这副景象,才再未踏足此地一步?
容衍有些讥讽地掀起唇角:“你等了他们二十多年,最后还是只有我这个贱种来给你收尸啊,阿娘。”
*
容衍被提走的当日,落无心便将消息递给了宁长风,他当即备了行头夜探皇宫。
到底不放心。
因着皇帝病倒,皇宫的守卫比平日更严,还在宁长风极擅潜行,趁着护卫交班的功夫摸到了紫宸殿。
殿内,景越穿着寝衣,怀中抱着一支琵琶,正兴致勃勃地同跪着的黑袍人说着什么。
黑袍人便膝行上前,指导他弹奏,其音色尖利诡谲,饶是宁长风这种对乐声不敏感的人也听得头皮直发麻。
“好东西!”景越面色激动,爱惜地抚摸着琴身,眼中露出疯狂的迷恋。
有了这个东西,还愁有人不听他话么?
“贵国大祭司想要什么,说!”
黑袍人后退一步,拜道:“大祭司已臻圆满,寿比天齐,凡尘之物不入他眼。派我前来乃上听天意,接引您入长生之门,做人间永远的人上之人。”
景越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琴弦,眼神狂热中带着警惕:“世上真有长生之人?”
黑袍人笑而不语。
过了半晌,景越将信将疑地问:“那,如何长生?”
“您附耳过来……”
宁长风听了一耳朵有的没的,见这皇帝年纪轻轻双目深匮,面部时而神经质地抽动,大抵精神是有些问题的。
他在房梁上抻了抻腰,一个宫殿一个宫殿摸过去。
落无心只说容衍被带进了宫,至于宫中守卫森严,即便他手下的人也探不出到底在哪里。
既然皇帝的寝殿没有,那么十有八九是被关在哪处地方了。
空无一人的永宁殿,陈璟蹑手蹑脚地摸进宫里。他穿着一身洒扫太监的衣裳,是早些年他帮助过的一个小孩偷梁换柱给他的,只是天不亮就得藏在送泔水的车里混出去,否则定然是要露馅的。
离开皇宫那年他才牙牙学语,早不记得宫里的布局了,好在父王在世时总要将皇宫的图纸画上千百遍,他对此已了然于胸。
陈璟按了按咚咚乱跳的心口,在这处先帝旧宫里细细寻找起来。
那年先帝还只是不受宠的皇子,骤然发难夺位,父王自请去封地避祸,却仍然没来得及带走母妃。
这一扣留,便是二十余年。
自此后昭国一分为二,父王拥兵起义,打下昭国半壁江山,更名南昭,改姓为陈,与北昭隔江而望,二者僵持数年,父王思念成疾,才三十六岁便早早病逝。
有时陈璟会想,连始作俑者都死了,他的母妃或许也早就死了。
他应该听兄长的话断了念想,养精蓄锐振作南昭,总有一日将欺辱过母妃的景家血脉统统杀个干净。
“咔哒”一声轻响,他手指触到一个暗格,紧接着墙上的书架缓缓移动,露出一个幽黑的门洞。
陈璟点燃火折子,火光亮起的刹那,他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接着一双手捂住他嘴往后直拖几步,将他重重摁在了墙上。
火光闪了闪,照亮彼此的脸。
宁长风一记手刀生生在半空中卸下力道,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片刻后,宁长风松开陈璟,非常自然地从他手里拿过火折子,打量起了四周。
陈璟摸摸鼻子,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间暗室,四面墙都挂满了同一个女子的画像,从少女到少妇,轻盈灵动的、娇羞簪花的、温柔浣水的……大的小的,宫里宫外的,甚至还有穿着短装骑马射箭的,铺天盖地占据了所有视线。
什么样的心态才能促使先帝收集这么多画像藏于寝宫里的暗室,日复一日地观摩欣赏?
在看清女子长相时,宁长风瞳孔一缩,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敲击着他的神经。
身后的陈璟却先于他动作。他猛地冲上前去,快速又珍惜地将那女子的画像一张张揭下卷起来,嘴里喃喃念着:“恶心,恶心透了!”
他胃里一阵翻涌,弯腰忍不住干呕,怎么也没想到他惦念了二十多年的母妃竟然被这样肮脏地肖想!
原来先帝扣留母妃并非只是为了挟留人质,而是,而是……
怎么会这样?
陈璟抱着画卷再次干呕起来。
宁长风收起剩下的卷轴,堆放在他脚边,挨着他身边坐下。
“你跑遍大江南北,远洋海外,几次不顾性命寻宝贝作敲门砖入宫,是为了找她?”
陈璟抱着一堆卷轴,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木呆呆地望着前方。
“老皇帝都死了,你找的这个人应当凶多吉少。”宁长风委婉地提醒。
脚边的画卷滚落散开,露出女子绝美的容颜,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若容衍穿上女装,定然与这画中女子一模一样。
宁长风骤然站起,大踏步往外走去,他必须立刻马上找到容衍。
他现在几乎已经确定,容衍就被关在这座宫殿的某个地方。
景越要惩罚他,必然会选择最令他痛苦的地方,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让容衍觉得窒息了。
宁长风深深呼吸,压下心底涌起的焦躁,手指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墙面。
又是“咔”一声响,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耳边传来一阵机括活动声,脚下地板突然翻转,宁长风整个人直直掉了下去。
“扑通”一声,意料之中的暗桩没有出现,他砸进水里。
接着又是一声,陈璟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似乎恢复了些神智,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脸色阴沉地对宁长风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说了要把母妃带回去,就一定会。”
宁长风顿了顿,道:“恐怕我们自己出去都费劲了。”
他抬起下巴示意陈璟看向岸边。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岸上无数虫蝥层层叠叠,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水里的他们。
第57章
“这——”陈璟抽出弯刀,涉水往前几步,运起内力对岸猛地一劈!
层叠交错的虫潮被内力震开一条人宽的道,暗绿色的汁液飞溅,瞬间在刀面上腐蚀出一道道痕迹。
接着,更多毒虫涌来,顺着刀身爬向他的手背。
陈璟脸都绿了。
他震落刀面上挂着的蛇虫,往后连退几步,激起的水花声中焦急喊道:“怎么办?这些东西太多了!”
石窟、洞穴、角落里源源不断钻出越来越多的毒虫,穴顶上爬出的毒物像下饺子似的往暗河里掉,陈璟从后脖颈里夹出一条带红环的毒蛇捏爆,整个人在暗河里上蹿下跳,躲无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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