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风跳上马车,扬鞭一甩,一家三口的身影逐渐远去。
路上,容衍问宁长风:“江大人邀你做教官你回绝了,张大夫这里却舍得一掷千金助他游医,这是何意?”
宁长风赶着马车道:“江山云和裴瑜想让我做他们的刀,目的不纯,我若是卷进去怕不能独善其身,张大夫一片赤诚之心,为的不是天下而是黎民,就算把全部家当掏出来我都愿意。”
容衍撅断手中的草茎,薅过一旁玩蛐蛐的景泰蓝,对他道:“听到你阿爹的话了吗,你愿意么?”
景泰蓝想了想自己被鸠占鹊巢的偌大家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黎民,没用。”
从小的经历告诉他,刀和军队才有用。
逃亡以前,他只在四书五经上读过有关黎民百姓的词语,极尽夸赞推崇,他才咿呀学语时太傅便教他念“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诸如此类,可放眼望去,他只看到充斥权利与欲望的勾心斗角,哪有黎民的身影?
宁长风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景泰蓝,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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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宁长风:培养正确的三观得从娃娃抓起。
第30章
“谈,谈什么?”景泰蓝睁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皇祖父是被一刀穿胸而死,宫里的火是殿前指挥使放的,象征帝王权力的玉白长阶被无数双军靴踏过,黑衣佩刀的绣衣史们收割着宫中侍女使奴的头颅,景越踩在新鲜粘稠的血液上猖狂大笑,他们提着刀逼近,恐吓、谈判……想救他的女使被他们斩在了刀下。
他的表情太过理直气壮,宁长风一顿,随即将马鞭交给容衍,语气已然有些沉了:“你来赶车。”
容衍给了景泰蓝一个自求好运的眼神,认命地接过鞭子。
“阿爹,我错了!”刚被拎进车厢,景泰蓝就抱住宁长风的小腿嚎道。
“错哪了?”宁长风问。
景泰蓝眨巴眨巴眼睛,也很茫然。
于是他低下头,抱腿继续嚎,把见风使舵诠释得活灵活现。
宁长风:“……”
得亏这会路上没人,否则还不知他怎么虐.待孩子呢。
他抓住景泰蓝胳膊往上一提,训道:“站好了,别嚎!”
景泰蓝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一收,要落不落地包在眼眶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宁长风拿他没法,心道小小年纪演技练得炉火纯青,也不知道学的谁的,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沉了声音道:“我问你,我是谁?”
景泰蓝微微张了嘴,似乎不明白宁长风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理所当然道:“你是阿爹啊。”
宁长风:“倘若有一日我老了病了残了,你也要将我扔掉,任我被山里的豺狼虎豹啃食吗?”
景泰蓝联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呜哇一声哭出来,抱住宁长风边哭边摇头,好像那样就能把脑海中的画面甩掉似的。
“不要,景泰蓝不会扔下阿爹的,永远不会。”
这次是真伤心了,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宁长风却没有劝他的意思,只是冷冷道:“若做什么都以有用无用作为标杆,我当初就不该救你们!”
“不——不——阿爹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景泰蓝哭得更大声了,他整个人都挂在了宁长风腿上,仿佛生怕下一秒就被扔下。
马车突然停了。
容衍撩起车帘,担心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宁长风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也这么觉得?”
容衍连忙摇头,火速放下车帘。
景泰蓝边哭边往他怀里爬,紧紧搂住他脖颈哭道:“阿爹,别扔下我,我会变得很有用的呜呜呜——”
脖颈处温温热热,全是小孩的眼泪。
宁长风又气又心疼,扬起巴掌揍了他屁股一下:“小王八蛋,我是在说这个吗?”
那巴掌还挺重,景泰蓝被揍得大叫一声,捂住屁股蛋子扭头看向他,满脸都是泪花子,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别提多搞笑了。
连宁长风也破了功。
他抱起景泰蓝,干燥的手掌替他揩去鼻涕眼泪,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利益去衡量,如果不幸生在名利场中,我希望你在拿起刀的同时,先学会善良。”
……
耽搁半天,景泰蓝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宁长风也没指望一个四岁的小孩能听懂多少,只希望在他将来人生某一刻的抉择中,还能记得这句话。
下午,马车终于驶进谷兴村。
经过村口的大柳树,容衍便勒了缰绳,拉着马车往山脚走。
“哟,这不是宁哥儿回来了么?”
“这是你那夫君,居然真的能走了,瞧瞧,多俊的小伙子呀。”
“啧啧啧,宁哥儿你好大的福气哟。”
……
村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围上来,对着容衍啧啧称奇,尤其是还未出嫁的小姑娘哥儿们,艳羡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更有甚者一些老妈妈开始偷偷打听容衍是否纳妾了。
宁长风耳力好,村妇们自以为的悄悄话在他面前就跟拿个大喇叭喊一样,听得他一阵牙酸。
想是容衍也察觉到了,急忙给乡亲们分了礼物,拉着车溜得飞快。
两人去拜访了里正,送了他一个府城里时兴的大烟斗,高兴得宁发林直夸宁长风有孝心。
“我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这村里人虽说有时候嘴碎一点,但心肠都不坏,那年冬天我差点被冻死,若不是里正一家给我暖被窝灌热汤,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宁长风边说边朝躲在院子后面正朝外张望的双生子招了招手,从马车里拿出两把小儿玩的弓箭:“喏,答应给你们的。”
家琪家旺眼睛“噔”一下亮了,接过弓箭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谢谢长风哥!”
“嗯,去玩吧。”
一路走一路发,马车上的货卸得也差不多了,容衍便让宁长风坐上去,自己驾了马车往山脚走。
“颠簸了半个月,总算可以好好歇几日了。”宁长风后腰靠在横梁上,眯眼望着越来越近的鹿鸣山,舒舒服服地感叹道。
“是啊,回去先烧水洗个热水澡。这几日你就别管了,地里草我和景泰蓝去拔。”容衍应和道,嗓音说不出的放松。
只有景泰蓝一听急了:“又让我做功课又让我拔草,你们就把我劈成八瓣使吧。”
宁长风故作思考,逗他道:“说得有道理——”
接着朝容衍一抬下巴:“问你阿父怎么办?”
“才不——”景泰蓝机警后退,就听容衍在前头的声音悠悠响起:“长风说过,劳动课也是功课的一种哦。”
景泰蓝:“……”
要不阿爹还是扔了他吧。
两人正拿景泰蓝寻开心呢,就听得前边大路上传来一阵吵嚷声,两人定睛一看,不是宁大壮一家还能是谁?
自从归还宁长风所偷盗的财物后,宁大壮一家不仅将地卖了,连辛苦几十年建起的房子也卖给了别人,自己一家则住进山脚下一间狭窄破烂的土房子里。
宁大壮自从被新娶进门的儿媳气得中风卧床后,宁荣便一蹶不振,成日只知酗酒,嫁进来的寡妇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伸手要吃要喝,半点阳春水都不沾,整个家全靠赵小芝打点,给镇上人家做洗衣妇赚点铜板过活。
今日赵小芝才接了工钱回来,小寡妇就伸手问她要买肉钱。她哪里舍得给,气不忿下打了小寡妇一巴掌,这下可闹翻天了,小寡妇哭着喊着要上吊,恰巧就被官府派来的稳婆给撞见了。
北昭国人丁日少,官府对新生儿极为看重。产妇待产前半月便会由官府派稳婆前往家中看顾,直到孩子顺利生下。
可以说,一切妨碍孩子被顺利生产的行为都是大罪。
小寡妇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咬死赵小芝那一巴掌动了她的胎气,这不三言两语下来就让赵小芝被官府拷走了。
说是要等生下孩子了才给放回来呢。
穿越这么久,宁长风依旧不能理解这个朝代对于生孩子这件事上某些近乎变态的规定,例如女子或哥儿一旦有孕便不可外出,更不用说从事任何职业了,只能老实待在家中养胎,更有甚者,流传于稳婆间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产妇与胎儿若同时发生危险,必先保小。
宁长风觉得官府脑子有病。
宁大壮一家脑子也有病。
围聚再一起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尽,宁家土房的房门关上,宁长风这才直起身,示意容衍驱车往前走。
屋里的争吵声还在持续,这次主角换成了宁荣,时不时有哭嚎的声音传来,嘶哑的、绝望的、仇恨的……
不止女人,还有老人。
房门内的屎尿骚味顺着门缝飘到路边,经过的村民都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容衍扬起马鞭加快经过他们家门口,轻声对宁长风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他们施诸在你身上的,我替你讨回来。
*
闲话不表。
将马卸下鞍鞯,放回半山腰,容衍牵着景泰蓝和宁长风一起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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