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风翻身上马,遥望着落荒而逃的人影道:“农夫无田可种,自然成了流民,不打家劫舍怎么活?”
景泰蓝似懂非懂,半晌压低声音道:“可是那个人又为什么——”
他比划了一下陈璟拔刀的姿势,给宁长风递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宁长风呼噜一把他的脑袋,反问道:“如果一个人向你行乞,你给了他十文,他不满足,伸手向你要二十文,你会怎么做?”
景泰蓝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他太贪婪了,我也会剁了他的手!”
宁长风:“如果不止一人,而是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呢?”
景泰蓝摇头:“我不知。”
宁长风默然片刻:“没有生来就会拦路抢劫的人,或许你可以想想,为何他们会变成行乞者?”
马车重新启程,宁长风甩了下马鞭,不再与他说话。
景泰蓝“哦”了一声,缩回马车,一转头就撞上容衍的目光。
他一激灵,下意识坐直了:“阿,阿父——”
话音一落才发现容衍并不是在看他,而是盯着车帘,似乎在透过它看什么,良久才落到他身上,目光幽邃。
那该死的压迫感又来了。
如果说他对宁长风是喜爱敬重,是将他当做标杆靠近,那么他对容衍则是又怕又敬,因着过去某些不可明说的刻板印象,以致他每每面对容衍时都倍感紧张,生怕容衍一个弹指自己脑袋就飞出去了。
他觑着眼瞧容衍,发觉对方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时又赶紧心虚地垂下,活像一只小鹌鹑。
“你怎么看?”
“啊——”景泰蓝张开嘴巴才反应过来容衍问的是什么,他苦思冥想半天,突然眉开眼笑道:“他们饿得没饭吃才来拦路抢劫,那我把粮仓打开让他们吃饱就好啦,我可以少吃点的。”
容衍:“若是有人来抢呢?”
景泰蓝又没声了,许是又想了半天,再开口时稚嫩的童音冷了下去:“那就杀了他。”
第23章
因着劫匪的事败了兴致,一路上的说笑少了许多,陈璟将人送到城门下,转身便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宁长风:“你去过月氏国以西,可曾见过一种叫红薯的作物?”
他给陈璟形容了一下红薯根茎和叶藤的模样。
陈璟紧皱眉头:“这——确实未曾听说。但若如你所说,此物产量丰盛,又不需精心伺候,一根藤插地上都能活,结出的果子量大又能饱腹,对咱们百姓来说是莫大的好事!”
今年天旱,北边蛮子只知道南下抢掠,沿线百姓苦不堪言。新帝是个求和派,刚坐上龙椅就多征了两成的粮食税,家中口粮不足,已经有不少百姓挨饿了。
路上遇到的那帮半吊子劫匪就是个例子。
“若不在月氏国以西,而是更远的地方呢?”宁长风又道。
“再远——就得出海了。”陈璟皱着眉头说。
他不是没打过出海的主意,只是海上风浪巨大,变幻莫测,没有确切的航海图,贸然带着商队启航与送死无异。
宁长风心下了然。
这个世界版图与他前世的一模一样,而月氏国以西那片海域正是他前世经常出任务的地方,闭着眼都能画出航海图的那种。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前几年偶然得到过一本旧书,上面记载了四海五洲的详细地形及行程路线,你若是想要不妨随我进城找个地方落脚,我趁夜复述给你。”
陈璟:“真的假的?”
宁长风摇头:“不知,要不你试试?”
陈璟一拍大腿:“试试就试试!”
顺金府坐落于益州中部,前有金平运河沟通南北,背靠黔南山脉,来自盛京的大船顺江而下停靠港口只需一日,真正的朝发暮至,水运要塞。
因此顺金府也是南部地区顶顶有名的繁华热闹之所,进城便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约有十丈之宽,可容三辆马车并行。天色已黑,城门落锁,这里的长街内外却不停歇,纷纷挑起了灯笼,红红灯光映着两侧招展的旌旗,说书的、唱曲儿的、摇骰子斗蛐蛐的……码头上人来人往,挑夫们吆喝着揽生意,那叫一个人声鼎沸,热闹喧嚷。
陈璟是个不缺钱的,熟门熟路带着他们到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下。
“陈二爷可有数月没来了,真是稀客!”
“别臭贫。”陈璟扔了一锭银子过去,笑道:“我这两位朋友来顺金府办点事儿,可得给我伺候好了。”
那伙计也机灵,见容衍腿脚不便忙给安排了个一楼僻静处带院子的套间,里头一应设施俱全,不愧是府城最大的客栈。
安顿下来后,宁长风握了握容衍的手指,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双唇,问道:“这几日颠簸累坏了吧?”
容衍倚在床头,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还好。”
说着将他往外推了推:“去忙你的吧。”
宁长风点点头,嘱咐景泰蓝乖乖待在房间里,出门就看到陈璟坐在窗边朝他扬了扬手。
他记着父子俩没吃饭,先点了些让伙计送过去,这才将菜单给陈璟。
“客随主便,我什么都吃。”
陈璟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一个乡下哥儿会识文断字已是了不得,见着府城的繁华竟然能做到目不斜视,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张大夫上哪认识的这等奇人?
谁知更让他称奇的还在后头!
宁长风找店家借了纸笔,结合陈璟所描述的情况,几经推敲便画出了五洲四海的路线图,尤其前往其余几洲的航线图画得尤为详细,陈璟惊得眼珠都快掉了。
“这,这可是无价之宝啊!我得找卷羊皮纸复刻上!”
他捧着路线图激动得团团转,别人兴许看不出,他却知道宁长风画得山川路线和他走过的都一一对应上了,兴许这图还真能帮他渡过大洋,找到更多的宝物!
见他如此,宁长风反倒有些担心自己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了。他搁下笔,语气严肃:“这份路线图不一定都对,你要考虑清楚,即便侥幸渡过远洋,岸上也一定危险重重,若你因此丧命,反而是我的过错了。”
“说什么呢!”陈璟一拍他的肩膀,喜笑颜开:“即便没有这张图,我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你这是雪中送炭,我怎会怪你?”
宁长风尚未说话,就看他突然收了手,朝他作揖:“哎呦你看这,一时得意忘形,对不住对不住!”
在这个朝代,哥儿虽生作男子相,却要遵守和女子一般的伦理,男女同桌而食都要受人非议,更不必说随意被男子触碰了。
已经有其他桌的客人看了过来。
此时的陈璟恨不得把自己手给剁了。
即便宁哥儿再像个男子,那也是个实打实的哥儿,眉间孕痣搁那摆着呢,他怎么一激动就给忘了!
“无事。”宁长风倒是不以为意,他摆摆手与陈璟告别,径自走回小屋。
……
在客栈住了三日,终于等来了李老先生到达府城义诊的消息。
天还蒙蒙亮,宁长风就出门前往医馆,怎知还有比他起得更早的,医馆门口乌泱泱一堆人头,全都是赶早排队求诊的,有穿绫罗绸缎的,也有粗布蓝衣的,个个老实排队,不敢高声而语。
更令人惊讶的是,李老已经开始接诊了。
在旁伺候的医童约莫十三四岁,圆脸圆眼睛,接过宁长风递来的信后笑了,热情道:“原是师兄的挚友,师父说请您稍等,他接完这一批就来见您。”
宁长风被引到诊室一旁的耳旁等候。
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诊室外头不知为何吵闹起来。隐约听得有人在哭闹,说些“庸医”“杀人”之类,宁长风走出去正好看到一群人抬着担架离开,那个圆眼睛的医童正在清洗地面的血迹,嘴里咕哝着不知好歹的话。
四面八方议论纷纷,宁长风很快就明白了原委。
原来这被抬走的是当地一名富户的儿子,因去郊外骑射意外摔落下马,被削尖的竹桩子扎穿了心脏,人还有气儿,久闻李老大名,这不就给抬到这儿来了。
怎知这李老把了把脉,竟然说这富户家的公子生来有两个心脏,只要将这被扎穿的心脏摘除,缝合伤口即可。
富户一听那哪行,人生来只有一颗心,摘了不就是送死?
抬着胸口汩汩冒血的儿子骂骂咧咧回去了。
宁长风走进诊室时李老正擦手呢,那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擦着擦着将手里的帕子一扔,写下一个止血消炎的方子:“小六,把这方子给他们送过去,生死听天命吧。”
那叫小六的医童撇嘴:“管他们作甚,照我说他们既然不相信您,就合该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李老作势操起一旁的杯子要砸:“嘿你这小子——”
小六朝他做个鬼脸,抽出方子飞快跑了。
宁长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老手里的杯子顿时转了个弯,转头就看到他,表情疑惑:“你是——”
“哦我记起来了,三千两!”
还未等宁长风自报家门,他就一拍脑袋,随后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你就是生华信中所提那个徒手猎杀巨蟒的猎户吧,观你体态稳健,吐息自若,想必内力深厚……这就说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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