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仅把院子收拾干净了,还因为云柱无意中说了句“小郎君夸过我家门外那两筐菜”,各家各户都种上了菜,为的就是给楚溪客留个好印象。
他们太需要这份活计了。
来的路上,云娘子就跟楚溪客把情况说明了。
当初,她之所以和夫家闹翻,是因为婆母把云竹卖去了伎馆,云娘子拼了半条命才把人赎出来,之后便一气之下带着云飞三兄妹来到了通济坊。
那位婆母还在背地里使坏,四处散播她行为不检点,因此刚到通济坊那会儿母子四人连个像样的房子都租不到,是这个大杂院的人收留了他们。
大院中住的这些人都是苦命的,有的是外地来的灾民,有的因一场大病败光了祖产,也有的像云娘子这般被夫家逼得过不下去,撑着一口气逃出来……总之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不幸。
这些人即便有心做长工都没地方收,因为没有人给他们做担保,因此只能勉强做一些零零散散的苦力活。
他们之所以穷困不堪,不是因为懒惰,不是因为人品差,而是因为缺少一双把他们拉出来的手。
此刻,楚溪客看着一张张殷切的脸,原本想好的竞争淘汰制顿时说不出口了,转而道:“诸位若有意就试试工,以十日为期,觉得能做就留下来,若不行再考虑别的工种。”
他一开口,周围一圈人便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就像听到圣旨一般。
这架势,倒让楚溪客不好意思起来:“那个,你们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从人群后走出来,紧张地问:“敢问小郎君,某可否也来试试工?”
楚溪客打眼一瞅,发现这个人一只裤管空荡荡的,但衣裳穿得干干净净,说话也客客气气,像是读过书的。
这样想着,他便问了出来。
意外的是,提到“读书”二字,对方不仅没有趁机表现,反倒神色黯然道:“书没读过多少,勉强识得几个字。”
“会记账吗?”
“会。”
楚溪客欣喜道:“这样正好,省得我再去外面找人记账。往后大叔只管坐在这里,记下每人的工作量和总共的出货量,其余人按量给钱,多劳多得,大叔你的工钱不比他们少!”
众人一听,不仅不嫉妒,反倒替男人高兴起来,纷纷说着“还是读书有用”、“这下不用担心你娘的药钱了”之类的话,个个脸上一派憧憬。
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楚溪客暗自感慨。
在此之前,他只想着有吃有喝有猫有家人就知足了,从来没敢想过自己无意中的举动会成为别人的希望。
这一刻,楚溪客突然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朝堂纷争、权谋方略这样的大事就交给阿爹这样的聪明人去搞吧,自己只管继续在擅长的领域多多赚钱,如果能顺便帮助到别人就再好不过了。
***
回到平康坊,时间刚刚好,各个摊位升起了炊烟,廊桥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楚溪客在自家摊位旁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钟离东曦。
楚溪客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应不应该过去打声招呼。
好在,钟离东曦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云字辈气氛组。
云浮主动跟楚溪客打招呼:“小郎君,好久不见啊!”
开口第一句,就戳中了楚溪客的心。
可不是好久不见吗?自从他洞房花烛夜离家出走后,两家人就没有打过照面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大庭广众之下,楚溪客也不好当缩头小乌龟,只得硬着头皮冲云浮笑笑:“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答话的却不是云浮,而是钟离东曦:“过来吃肉丸,算是有事吗?”
他说着,便掏出一个会员卡放在桌上——还是最初青花瓷镶嵌桃木的那种。
楚溪客惊讶道:“你办会员卡了?”
“我们都办了。”云字辈四人组齐刷刷把各自的会员卡放到桌子上。
楚溪客哭笑不得:“是我疏忽了,应该给你们送几张的……也不对,你们若想吃丸子汤,说一声就好,哪里还需要特意来店里?”
钟离东曦当即接过话头,说:“果真如此吗?我若想吃了,随时跟鹿崽说一声就行么?”
楚溪客:“……”
其、其实有一种社交礼仪叫客套来着。
楚溪客不说话,钟离东曦也不强求,反倒大度地说:“还是不为难鹿崽了,刚好我最近胃痛犯了,不能总是食荤腥。”
楚溪客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胃痛虽是小毛病,但若是不在意很可能留下病根……不行,你不能吃丸子了,我去给你打两个荷包蛋,加上红糖和豆泡养养胃吧!”
说着就忧心忡忡地跑到小隔间,亲手给钟离东曦做起饭来。
云浮凑到云烟耳边,小声交流:“红糖加荷包蛋不是给小娘子在特殊日子的时候吃的吗,还能养胃呢?”
云烟耿直地说:“殿下很满意,想来会有用。”
云浮扭着脑袋瞅了一眼,可不是么,自家殿下终于不再死气沉沉,看着小郎君的眼神又带上小钩子了呢!
第65章
楚溪客把红糖荷包蛋端上桌, 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又把自己给攻略了。
再这样下去还怎么改变剧情啊!!!
楚溪客决定重塑自我,绝对不能再轻易心软了, 具体表现就是放下碗筷转身就要走。
然而,刚迈出一步, 就听钟离东曦说:“这是什么?”
楚溪客脑袋还没做出反应, 屁股已经坐到了他对面,热情周到地介绍起来:“这是豆泡,之前做暖锅的时候吃过的,只是那次是四四方方的一片, 我担心你不好消化,就切成了细丝。”
钟离东曦笑眯眯地点点头, 夹了一根豆泡丝慢慢咀嚼。
楚溪客的脑袋:不行,我不能再这么看着他了!快回去, 回到隔间,一心搞钱!
楚溪客的屁股:呜呜呜不想动, 万一我走了他再狼吞虎咽怎么办?等到他胃痛犯了,心疼的不还是你吗?
楚溪客的脑袋: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那就再看一下下好了, 等他吃完必须走!
于是,楚溪客的屁股就踏踏实实地坐在板凳上了。
钟离东曦丝毫没有表现出穷追不舍的样子, 只是偶尔和楚溪客说一句话, 算是很正常的好友间的聊天。
这无疑大大降低了楚溪客的负罪感。
然而,在旁人看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小郎君,你家钟离公子过来看你了?”
“到底是新婚燕尔,才分开半天都舍不得啊?”
“当初众目睽睽之下, 钟离公子抱着小郎君亲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俩配得很!”
“什么‘抱着亲’, 明明是捏着下巴亲, 我可是近距离围观来着。”
“……”
相熟的摊贩纷纷调侃起来。
殊不知,这些话就像一根根小针,刺得楚溪客的心酸酸疼疼的。
突然,有人问起:“流水席是定在了八月十六吧?到时候可需要咱们准备什么?”
楚溪客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想跟大伙说明亲事取消了,流水席不办了。
钟离东曦先一步开口:“先前的八字合错了,日子没选好,我和鹿崽担心有妨碍,就想着流水席暂时不摆了。”
李婶子忙道:“合该如此。良辰吉日若选不好,要影响一辈子的,千万马虎不得,也不能心急,哪怕等上一年也是有的!”
钟离东曦笑着点点头:“等到新的日子定下来,再给诸位下帖子。”
钟离东曦美得很有攻击性,性格又高冷,来过美食街许多次,从未与人闲聊过。摊贩们觉得他高不可攀,也不敢主动攀谈。如今天这般彼此间笑盈盈地说话,还是头一回。
尤其听到钟离东曦说给他们下帖子,摊贩们恍惚间觉得自己都高雅起来,顿时对钟离东曦更热情了,各家送来的吃食摆了满满一桌子。
楚溪客心头闷闷:“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实话?”
钟离东曦吃了一口甜丝丝的荷包蛋,淡定道:“我说的就是实话。”
楚溪客:“明明亲事已经不成了……”
钟离东曦打断他:“鹿崽,我们已经拜过父母,入了洞房,就是正经的契兄弟了。更何况,户册上我已脱了乐籍,是你楚溪客的人了,你想让太常寺的主事官觉得我是为了脱籍而骗婚吗?”
一句“是你楚溪客的人了”,直直地击中了楚溪客那颗软嘟嘟的小心脏。
“那个,如果被查出来了你我亲事作罢了,会怎么样?”
“改回乐籍,永不还良。”
楚溪客毫不意外地又心软了:“那就暂时不往外说,但是……”
不想听他说“但是”后面的话,钟离东曦转移话题:“想来鹿崽已经知道了,祥云楼的东家就是我。”
果然,这个话题成功引起了楚溪客的注意:“既然你主动提起来,我也就直说了——你已经帮过我很多次了,肉丸的事我不能再劳烦你。”
钟离东曦淡淡一笑,说:“鹿崽这就想错了,这次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在帮祥云楼。”
楚溪客眨了眨眼:“这话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