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一片惊呼,下意识伸手去接。
没想到,那飘逸的羽衣只是轻柔地拂过他们的指尖,眨眼间,小娘子便在空中掠过一圈,又稳稳地落在了城楼上。
尽管她手中抓着一道彩绫,百姓们依旧觉得这等风姿,恍若天女下凡。
就在众人的视线被小娘子吸引的时候,城楼上再次响起一道清亮的男声——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这一阙和小娘子的唱词一样,皆是出自前朝才子刘禹锡的《竹枝词》。
演唱者同样穿着山水衣,同样站在城楼上,和小娘子相对而立,歌声相和,仿佛一对神仙眷侣。
今日三月三,正是男男女女以诗词歌声表达美好爱情的日子。
百姓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继而鼓掌欢呼。人群中一片沸腾。
其中不乏远来的客人,有惊喜,也有遗憾:“离家数载,好久没有听到家乡的小曲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段与平川话口音迥异的唱词响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先秦时候的《越人歌》,歌者用楚地的方音唱出了楚人的风情。
那些听懂的已然泪流满面。
即使大多数百姓听不懂,也不妨碍他们闭上眼睛,静静地欣赏这悠扬的曲调和蕴含其中的青涩情意。
众人正沉浸在这酸酸甜甜的柔情蜜意中时,突然画风一转,响起一阵激昂的鼓点。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这是汉代的《匈奴歌》,唱的是千百年来这片土地的悲怆,是每一位边境百姓融入骨血的家国情怀!
没有谁能比平川城的百姓更为感同身受了。这一刻,男女老少眼中皆是一片坚毅。
……
这些不同地方、不同时代、不同口音的歌辞便是礼部的吏官们从那些年老的灾民口中听来的,除了民歌,老人们还传授了许多在书本、在官场上学不到的东西。
听完歌,还有参军戏。
楚溪客命人把戏台搭在了城外,为的就是方便灾民观看。
除了戏台,还有一簇簇篝火,一口口大锅。
楚记的员工搬来一筐筐肉丸和火锅面,城中的百姓们则贡献出自家种的萝卜白菜,城外的灾民们也没白白占便宜,把自家采来的野菜放进去,便是一锅用料丰富的“麻辣烫”了。
蔷薇小院一家人也悄悄搭了个帐篷,低调地混在百姓中间,一边吃麻辣烫一边看戏。
这出戏是楚溪客特意让人写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平川志》,讲的是平川城从无到有的过程。
写作者没有渲染楚溪客个人或者六部官员的功劳,而是选取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小事件,突出了普通人的功劳。
演到一半,突然有人站起来,激动地指着台上的演员说:“这是我,他演的是我!那次去河边挖胶泥,好几个工友险些掉进冰窟窿里,是我把他们拉了上来!”
围坐在篝火旁的正好有他的工友,彼此间激动异常,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
类似的场景不只一个,很多参与过平川建设的百姓都在这出《平川志》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看到后面,所有人都泪光盈盈。
原来,他们做的事不是只有自己记得;原来,他们也可以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灾民们终于知道了,为何平川城这般与众不同,为何平川的百姓如此团结友善。
小小的帐篷里,大佬们亦是难掩动容。
姜纾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东西,有少年时在先帝书房中听过的宏图伟业,也有家国不在后的颠沛流离,还有来到平川后的齐心协力,兢兢业业……
他的崽崽从未展现过称霸的野心,却用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实现着他的祖辈们都没有达成的愿景。
姜纾感慨地揉了揉楚溪客的头。
楚溪客咧嘴一笑,暴露出嘴边的一圈油渍,还有没吞下去的半截酸笋:“阿爹吃笋吗?这个酸味刚刚好,放在麻辣烫里简直绝了!”
孝顺崽一边毛手毛脚地夹给姜纾,顺便又从贺兰康碗里抢了一根,“嘎吱嘎吱”吃得欢。
全家人都笑了。
姜纾逼退眼底的泪光,笑得尤其温和。
第161章
阳春三月,平川境内处处一派忙碌的景象。
数千灾民的加入极大地补充了平川人口的不足。这些百姓和当初加入平川的外地人一样,被安置在了城外的村落。
如今, 平川周围聚集起了六大村落——
稻田村,村中百姓沿河聚居, 他们除了拥有自己的田地, 还协助屯田兵们打理着万亩稻田。占城稻经过和本地野生稻种的杂交,彻底在平川扎下了根,今年秋天楚溪客就可以敞开肚皮吃蒸米饭了!
草棉村,这是距离平川城最近的村落, 村中住的除了屯田兵的家眷,还有很多棉纺厂的员工。家中的大人们种棉花、纺棉线, 孩童们便从小树立起将来成为山水衣设计师或者高级染匠的决心。
砚台村,距离平川城最远, 人数还很少,可以说是切切实实的“小山村”。然而, 这个隐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庄住的却是经验丰富的采石工和雕刻匠人,每一位都享受着官府发放的“人才津贴”。
石炭村, 同样坐落于贺兰山下,村中百姓以煤炭开采和加工为生, 看似灰头土脸, 实际富得流油。归根到底是因为楚溪客从不压榨矿工,还定了“劳有所得,多劳多得”的规矩,让每一个辛勤劳作的百姓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除此之外, 便是东西盐湖村了。
东盐湖村紧邻吉兰泰盐湖, 西盐湖村则在花马池盐湖附近, 基于盐湖的特殊性,村中没有普通百姓,全部都是贺兰康信得过的部下、退伍或伤残的兵士以及他们的家眷。
从村名就可以看出,平川城如今的支柱产业都有哪些——占城稻、草棉、贺兰砚、煤炭和精盐,被外界誉为“平川五宝”。
楚溪客听了还挺不乐意。
“平川城的宝贝哪里只有这些?大豆油、干脆面、北瓜、麻山药,还有麻辣兔头、平川烤羊肉不都是吗?”
此刻,楚溪客正站在城楼上,叽叽咕咕地向他的王妃抱怨。
钟离东曦抿着笑意,温声调侃:“嗯,都是宝贝……吃食。”
楚溪客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好了要为他的王妃打下一片江山,不知不觉,这片“江山”竟大部分都被吃食占据了。
暮鼓敲响,学堂放课,工厂下班,农人归家。
这一时刻,平川街头最引人注目的风景便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学子们了。
首先是学堂的幼童,每个人都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戴着小黄帽,在助教的带领下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嫩嫩的小嗓门大声唱着校歌,一路归家。
最令外乡人惊叹的还不是孩童们的校服和校歌,而是这些孩子中竟有大半是女子!
八九岁的小女娃放在寻常人家都是可以帮着家里做家务、带弟妹的年纪了,再年长些则要谈婚论嫁,更不好轻易抛头露面。
“平川城的百姓竟允许她们进学堂读书?”一位南边来的客商惊奇发问。
旁边有个卖麻辣兔头的摊子,摊主一边卤兔头一边笑呵呵地回应:“我们平川的小娘子不仅可以读书,还能当官呢!”
客商倒吸一口凉气。
看到对方眼中的敬佩之色,兔头摊主禁不住现出几分骄傲。
实际上,平川城最初推行“九年义务教育”的时候,远不像如今看起来这么顺利。
不光女童,就连很多男娃,家长们都不愿送进学堂读书,而是让他们去搬砖、挖煤、摘棉花,能多赚一文就赚一文。
最后,还是楚溪客想了一个“连环计”。
首先,他让楚记食品厂、平川棉纺厂以及三关口商业街等贴出一份联合招工启示,明明白白地写明各个职位的要求和待遇。
百姓们惊奇地发现,“管事”的工钱居然不是按月算,也不是按日算,而是按时辰!一位普通管事一个时辰的工钱就抵得上普通工人一整天了,更别说对技术要求更高的设计师、雕刻师等。
就在众人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家孩子也能做到“管事”的位子时,紧接着便发现——成为“管事”有学历要求!
当然,结合这个时代的情况,楚溪客对此做出了特别说明:这里的“学历”不仅是学习四书五经,也包括相关技能和经验的考核。
可是,要想获得“学历”,少说要学三年,多了则是九年,倘若把这九年的时间用来赚钱,就算成不了管事也能赚很多了。
送娃娃去上学,真的划算吗?
就在百姓们犹疑不定的时候,楚溪客又发布了第二项“劝学政策”——
家中有一个孩童上学的,每旬有一百文“笔墨补助”,家中有两个孩童上学的,则增加到每旬一百五十文,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