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小天地里摆放了藤椅和矮桌,椅上铺着厚厚的毛毡,桌上水壶正在咕噜咕噜冒气,李观镜正靠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卷,看上去十分惬意。
陈珂见状,由衷赞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既挡得住风,又能晒太阳!”
“胡说,再大的太阳也挡不住这寒天。”侍墨抱着斗篷转进,向李观镜道,“公子莫要久留,还是烧炭火暖和。”
“知道了,再过一刻便回屋。”李观镜笑着将斗篷盖在身上,看向陈珂时,眼中却隐隐有其他含义,“今日不是让你休息么?大清早来这里做什么?”
陈珂被看得一激灵,连忙打起精神,回道:“公子,谢家小娘子的情况不大好,几个大夫看过,病情反倒越来越重,今早谢四郎都亲自去请方神医了!”
“好端端怎么病了?前面几个大夫可查出了病因?”
“都说是受了风寒,但喝了药却一点没好转,反倒越来越重。”陈珂挠了挠头,推测道,“可能是小娘子第一回来北方过冬,再加上本身身子骨便弱,因此病来如山倒。”
侍墨在一旁呆呆地听完,忽然俯身,将李观镜身上的斗篷裹得更严实了些。
李观镜失笑,阻止了侍墨,起身道:“我去同阿娘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韫书远来是客,如今虽不在府里了,但我们还是该照顾一些。”
来到主院后,李观镜将陈珂的话转述了一遍,郡王妃立即想到骊山脚下的汤泉宫,向郡王问道:“虽然不能去汤泉宫,但是我们在骊山的别院里也有温泉,我看不如让韫书过去住着,好歹比在长安受冻要强。”说到此处,郡王妃突发奇想,提议道,“干脆你去跟陛下告个长假,我俩一道过去!”
“?”李观镜忍不住提醒,“或许你们还有一个儿子?”
“你身上还有差事,老老实实留在长安。”郡王坐起身,略想了想,又躺了回去,“我们过去得做一番准备,韫书的病等不得,先送她去罢。”
李观镜目的达成,趁机道:“我亲自送她去,免得那里的仆从懒散惯了,怠慢了客人就不好了。”
“她是你表妹,去帮忙打点些也无妨。”郡王妃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总算学会照顾小娘子了。”
郡王目光沉沉地看过来,李观镜被他看得心虚,不过好在郡王妃在这里,郡王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李观镜多带些随从。
李观镜这厢得了允许,便立刻派人去谢家传信,谢家自是欣喜,征得谢韫书的同意后,谢皓亲自上门来商定去骊山的事。
虽说大家同在长安生活,但太妃走后,郡王府和谢家鲜少来往,李观镜对于谢皓更是不熟悉,这回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李观镜原以为谢皓是与谢皎差不多的端方君子,不曾想对方却是个话痨,见面不提谢韫书的病,倒先问起李观镜在江南的经历来——
“听说十分惊险,是这样么?”
李观镜不愿多提,只道:“尚可。”
谢皓此人偏生没有眼力见,又问:“你是怎么被圣人赦免了啊?”
李观镜决定引开他的注意力,反问道:“你认得谢清昼么?”
“当然认得!你见过他?”谢皓更加兴奋,连忙问道,“堂哥出家了!你见他的时候,他可剃度了?”
李观镜有些惊讶,但是回想当日情形,又觉得谢皎出家是在意料之中。
谢皓见对方不答话,忍不住继续道:“清昼堂哥住在武康,你们怎么会遇见?”
李观镜醒神,顺势将话题扯了回来:“他来见我,是为了韫书的婚事,柴校尉凯旋在即,我们还是快些送韫书去骊山避寒才好。”
“那倒也是。”谢皓眨了眨眼,道:“那……世子想哪天出发?”
李观镜露出犹豫的神色:“若是明日动身,委实有些匆忙,可后日要上值,再要等到休沐,不知耽误多少功夫……”
谢皓果断道:“明日,就明日!我们肯定能收拾好,一早就出发,保证宵禁之前回到长安!”
李观镜笑道:“好,我会安排好宅子周遭的侍卫随从,不过韫书表妹贴身伺候的人,只能劳烦你了。”
“这是应该的!我这就回去安排!”谢皓立刻起身,刚走了一步,又忍不住看向李观镜,道,“等他日得了空,我再来与世子详谈江南啊!”
李观镜嘴角抽了抽,不过还是保持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
送走谢皓后,李观镜在前厅坐了会儿,直到在心中将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了,才起身往后去,他刚转过一道门,便有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公子,有动静了。”
“嗯。”李观镜不动声色地吩咐道,“不必打草惊蛇,先看住了。”
暗卫领命退去。
李观镜缓步行到后院门前,略站了片刻,忽然感觉冷得很。早间阳光还亮得刺眼,这会儿不知被乌云逼退到了何处,寒风瑟瑟,卷起衰草枯杨中的积雪,铺天盖地地飞来,让人一瞬间觉得有些窒息。
是幻觉。李观镜闭眼垂首,暗自告诫自己。心定之后,那些雪果然没有砸过来,但是身后却有很轻的呼吸声靠近。
李观镜缓缓睁开眼,眼前景色萧瑟而平和,回头看去,却是万物逢春的美景。
来人温和一笑,一个“镜”刚出口,李观镜猛然将人拉到一边,带着他进了方才暗卫藏身的小隔间。隔间里满满当当地摆着为前厅接待客人所预留的椅凳,两个成年男子进入其中,顿显逼仄,尤其是在李观镜关上门后,两人相对而立,相隔不过半尺。
昏暗的屋子里,视线不太清晰,其他感官顿时变得敏锐,杜浮筠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观镜顿时觉得燥热,他垂头躲开目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杜浮筠竟然穿着一身胡服短袍,不由问道:“怎么如此装扮?”
“我还在禁足,不能正大光明来看你,本想入夜才来,又担心扰你休息。”杜浮筠看了看自己,问道,“看着很奇怪么?”
“不奇怪,只是没见过。”
这几日,李观镜一直在暗中打探东宫的消息,可是宫中半点口风不露,此时见杜浮筠神色如常,才稍稍安心些,他快速瞥了杜浮筠一眼,由衷赞美:“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杜浮筠眉头微动,忽然道:“镜天今年二十有一。”
“不错,怎么了?”
“有人说你像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么?”杜浮筠见李观镜神情有些呆滞,扬唇一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李观镜茫然一瞬,转而想到前面两句,“嘶”地一声,抬手就要去教训眼前的登徒子,只是他忘记杜浮筠的功夫不在元也之下,两人肢体刚纠缠上,李观镜便被扭着转了个身,下一刻,他被压到了门板上。
杜浮筠欺身上前,李观镜头皮一炸,正要挣扎,却听杜浮筠在他耳后低声问道:“府中有奸细?”
李观镜瞬间冷静下来,“嗯”了一声。
杜浮筠放开他,左右看了看,李观镜见状,点了点头,他才问道:“怎么回事?”
“我将墨香琴送给了赵王,可是却被人偷了。知晓此琴来历的人不过寥寥,除去你,就只有一起守岁的人了。”
除夕夜那晚,李观镜去郡王夫妇房中守岁,闲谈之间,郡王妃问起他前些时日去赵王府的经过,李观镜便将自己赠送墨香琴的事说了,郡王夫妇虽不知墨香琴上的血迹,却知晓此琴与傅启叶的关系,而傅启叶与李福一道死于流匪之乱并非隐秘,当年很多人都知道,因此郡王妃免不了埋怨了两句,道李观镜不该送这般不祥的礼物,尔后郡王岔开话题,这件事便不了了之,李观镜也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初三那天李未央到来。
大户人家有别人安插的耳目并不奇怪,但这类人通常不会与主人家太过接近,所以李观镜一开始并没有往家里怀疑。
“那天,除了阿娘屋里的侍女,还有侍墨和入画。”李观镜叹息一声,“我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人有问题。”
杜浮筠温和地看着他,顿了顿,忽然抬手捏了捏李观镜的耳垂,安抚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不要为站在你对面的人而难过,你还有我们。”
李观镜笑了笑,不由道:“你好像很豁达,那我倒有些好奇,你会为何而难过?”
“英雄迟暮。”杜浮筠淡淡道,“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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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李畋(tián)——中国花炮祖师,唐朝人。
②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前面两句是“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安陵君是安陵君是楚宣王的男宠,龙阳君是魏安釐王的男宠,咳,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龙阳之好”起源。
第135章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
李观镜看着院中众人,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悲哀。
当初给院子取名“兰柯”,是谐音“南柯一梦”,寓意这方天地是他酣然入梦的乐土,院中人自然也是他可以畅所欲言的心腹,可如今李观镜却再也无法与她们赤诚相对。没想到到了最后,这院名却朝着另一个谐音而去——此番离开,再归来时,他便成了所见“无复时人”的烂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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