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了双拳,眼瞳一缩,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月色,他坐在阴影处没说什么。
但融雪却觉得这屋子里气压低的实在吓人,像是有人死死扼制住他的喉咙,连大气都不敢出。
“给唐白玉传信,孤要去红螺寺拜访寂然大师。”
“殿……下,寂然大师他、他出门远游去了。”
融雪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利索了,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萧则绪脚边,也没了先前的悠然。
周遭的气压更低了。
“何时归?”
“属下让唐白玉传信,尽快请寂然大师回来,夏将军应当、还、还能再撑一两年的。”
竹影透过窗子落在石板砖上,阴暗的角落内终于传来淡淡的回声。
“那就再等等吧。”
“让风荷去查夏寒青腿伤的真相,到底是敌兵奸计,还是另有内鬼。”
“是……”
萧则绪坐在烛光下,指尖忽然落在夏寒青脸颊上,拂过眉眼,突然心头一跳,随即一阵风来,烛火啪地灭掉,掩去了萧则绪眼底的情绪。
[夏寒青,孤会救你的。]
他坐在床头,准备给夏寒青穿上裤子,估摸着半个时辰也要到了。
然而他的手刚放上去,就多了另一只手压住他,抬头正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睛。
“殿下……您、怎么脱臣的裤子?”
萧则绪瞪大了眼睛,怎么偏这时候醒过来?
[孤不是!孤没有!]
融雪听见夏寒青的声音,连忙蹲下身,四下寻着能躲藏的地方,突然一咬牙,他钻到了床底下。
透着一些缝隙,融雪吃了一嘴灰尘,手不知摸了什么东西,薄薄的一本书?
他翻了两下,直接丢了出去。
夏寒青听到动静,一瞥眼,就看到他先前藏起来的那本《海棠欢》落在地上,书页随着风声哗啦啦地响,正好落到光溜溜的一页上。
他脸色突然一红,刚才还紧扒着裤子的手突然松开。
“殿下莫非是要学那书本?那书……殿下是想……”
他说这话时,浑身肤色涨红,偏过脸去,顺势躺平,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是!”
萧则绪尽力反驳,声音响亮。
[孤不想!!]
第19章
“我、我是……我不小心。”
萧则绪头一次知道什么叫词穷。
“嗯……”
夏寒青红着脸应了一声,也顾不得想到底怎么不小心才会把人裤子扒下来。
他此刻正满脸尴尬。
“臣许是不胜酒力,殿下早些休息,臣先……”
他把自己蒙起来,呼吸紊乱,藏得严严实实。
融雪趴在床底死死捂着嘴,他还以为能听到殿下和将军的墙角呢,真可惜。
这夏寒青堂堂大将军怎么这么怂,裤子都脱了,就这?
萧则绪觉得他和夏寒青定然是八字不合,每每相处定会出事,诸如上次沐浴、诸如这次看病……
连着好几天,萧则绪每次见了夏寒青跑得更快了,夏寒青红着脸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事,尴尬地没敢跟他说话。
最后还是夏寒青没忍住,小傻子也没抵挡住诱惑。
“殿下,臣买了糯米糕、糖葫芦、烤红薯、糖炒栗子,还有殿下爱吃的绿豆糕,黄豆饼,炸丸子,炸豆腐。”
“谢谢相公。”
[罢了,将就过吧。]
萧则绪算着日子,此时李毓书人已经在京外躺了好几日了,他根本没有亲自过去。
只是按照萧则绪教给他的方法派了两个骗子前去,他则在城外客栈躺了几日。
果不其然,那两个骗子大张旗鼓地进了郊外西山下的天寿县,一进客栈就把自己的腰牌令牌全暴露在外面。
“这吃饭可不得松松腰带。”
骗子一掀衣袍那令牌若隐若现,嗓门又大,整个吃饭的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
“李大人……”
“嘘!出门在外,要叫老爷。”
他说这话时故作心虚地四下张望,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是,老爷。”
天寿县的人早就得了皇帝派人暗中调查的消息,天罗地网地全是眼线,这俩人一进天寿县,管事的就给报上去了。
袁玮一想,这钦差大臣既然是授意暗中查访定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既然这么进来了,肯定是也想分一杯羹。
两个骗子在客栈大吃大喝了好几日,丝毫没提查案的事,却一直在夸客栈的掌柜懂事。
临走前,客栈的老板亲自将他们送上了马,店钱分文未取,又给捎上了两盒茶叶。
“这茶叶是咱们天寿县的特产,老爷拿回去尝尝?”
“这可不合乎规矩。”
骗子笑眯眯。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茶叶,都是家里婆娘自己种的,老爷尝尝。”
掌柜的硬是塞进了马鞍的口袋里。
两个骗子从天寿县出来后,身后还跟了一波人等着看他们的线路,结果两个人一路走的大路进了京。
袁玮更加笃定,这两个人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可惜也是个同流合污的酒囊饭袋。
而就在他洋洋自得,自以为高枕无忧时,却接到了皇帝的圣旨。
原来这两个骗子进京后直接摸到了李毓书所在的客栈,将这两盒茶叶,报给了李毓书。
李毓书掀开茶叶,下面金条、银票塞得满满当当,他当即冷笑一声,快马加鞭进了皇宫,将茶叶呈给了皇帝。
既然是私下查案,皇帝并没有点名查案之人是谁,李毓书没有亲自去,也是为了防止被袁家认出来,以后在朝上被穿小鞋。
这袁玮正是袁宜之府内姨娘生下的庶子,姨娘吹了几个月的枕边风,才给他弄了个官做,派去修建帝王陵,谁知道这一去,估计命都要丢了。
袁玮被暗中送进京后并没有急着提审,齐昇还是明面上的犯人。
齐昇被宣判的那一日,他脚上带着镣铐,迎面上日头正浓,忽有一阵风卷起,树叶繁茂像是在同他招手。
齐昇抬头看了看阳光,回想自己这一生,从志得意满到臭名昭著,他苦笑一番,脚下生锈的镣铐清脆作响。
头发乱糟糟的沾着枯草,面色比进京那日还要憔悴,好像老了数十岁,唇瓣干枯,衣襟上干涸的血迹斑斑,手腕脚腕被镣铐磨掉了一层皮。
他有没有贪污,皇帝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借着这件事打压废太子一党罢了。
告诉朝上那些老臣,就算萧则绪从冷宫里出来了,他也还是个痴傻之人,根本救不了他们,他们的命还捏在皇帝手里。
“快走,发什么呆呢?”
后面的狱卒可不给他伤春悲秋的机会,推推搡搡地将他带进了大堂。
“堂下齐昇……”
大理寺卿娄泾河醒目一拍,齐昇扑通跪在地上,却因为身体原因,直接倒在地上,久久没能起来。
“齐昇!”
娄泾河大喝一声。
随着他的话音转变,外面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迷得人睁不开眼睛,衣袍吹得鼓鼓囊囊。
娄泾河坐在堂上,只能拿宽大的袖袍挡在面前,衙门的匾额都被吹地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轰隆一声,晴天白日里突然响起惊雷,天色一下子昏暗起来。
狱卒们抱着衙门的柱子防止自己被风刮飞,耳边呼呼风声,两眼一抹黑,这大白天的比晚上还黑。
“红月!”
“红月出来了!”
“是红色的月亮!”
“天有大灾,朝有冤案啊。”
“红月升天,赊刀人的预言是真的。”
街上传来阵阵嘈杂声,狂风掀翻了摊子,人声鼎沸,哭喊声、奔跑声,乱作一团。
更有不嫌事大的读书人站在街头直作酸诗数十首。
将朝上朝下,连皇帝带重臣骂了个遍。
娄泾河被大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扶着桌子走出来,抬眼往天上瞧去,实乃奇观。
这刚才硕大的太阳,热的人直出汗,刹那间飞沙走石,竟成了黑夜,太阳隐蔽于乌云之下,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明晃晃地占在银河中央。
娄泾河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月亮,颜色如鲜血般刺眼,细细看去,甚至感觉有血液在里面流动。
月之大,他甚至觉得月亮要从天上掉下来了。
“冤案,冤案啊!”
“齐大人一代儒生名师,怎会做此等贪污一事。”
“上天看不过眼,这是苍天的警示。我等学子当为齐大人出头。”
“齐大人清明正直,我等要上访天子,祈求重查此案。”
“重查此案!”
“重查此案!”
衙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学子,有的破布衣衫,有的锦衣华裳,此时他们聚集此处,只有一个目的。
为齐昇翻案。
还齐昇一个清名,还天下学子一个清名!
“大人,这怎么办?”
娄泾河眯起眼睛,狂风已停,只剩下些微风四起。
堂下齐昇静静地躺着,身躯佝偻,却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先将齐昇押回大狱,待本官奏请圣上!”
娄泾河掀起官袍,没等马车,让手下人牵了一匹快马,扬鞭进了皇宫,一路无人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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