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王府的婚礼虽办得盛大,却略过了最重要的几处大礼。
皇室是这个态度,所有人也都下意识地看轻萧令弈,只是王府的女使还知道顾着今日大婚的体面,礼数才给得周到。
萧令弈心知肚明,也无意计较。
六个小丫鬟各自端了一盘点心放到桌上,一眼看过去,糕点精致,未见重样。
女使送完糕点,便要退下,萧令弈叫住她问:“方才可有其他人来过?”
女使道:“王爷曾让太医院的虞太医为您开了一剂退热生血的药,您昏睡时,王爷亲自喂您喝下的。”
萧令弈:“……”
他摸了摸唇角,原来如此。
昏睡时被灌下的不是毒,是药。
湛宸居然亲自喂他喝药——看来他确实是在爱屋及乌。
“侯府送亲的队伍里,可有一个叫乐竹的?”
乐竹自小跟在萧令弈身边,萧令弈入北微为质后,身边只有乐竹相伴。
他担心乐竹被落在侯府,若真如此,乐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那女使笑着道:“乐竹就在前厅帮忙呢,质子若担心,奴婢现在就将乐竹叫来。”
那女使行事利落,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将乐竹送到了萧令弈眼前。
萧令弈看到乐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了眼。
前世乐竹因为顶撞湛宇被五马分尸,萧令弈最终看到的只有乐竹碎裂的身体,那一幕他永生难忘。
“殿下?你怎么哭了?”只有乐竹始终记着萧令弈的身份,坚持称他为“殿下”,他听说了侯府内院的事,愤愤不平道:“我今日要是在您身边,绝不让安齐英那样欺负您!殿下,你受伤了吗,你的病好些了吗?”
萧令弈揩去眼角的泪:“我没事。”他抱住了乐竹,“能再见到你真好,可侯府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你来王府?”
萧令弈没有按照原计划毁婚,侯府必定气急败坏,依照湛宇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扣下乐竹来威胁萧令弈。
乐竹道:“侯府的人临时凑了一群人作为‘嫁妆’,要借着婚事一同进王府,本来这里头也没有我,安齐英昨晚就派人把我关在了柴房里,是淮王府那位大块头武将记得殿下身边的心腹是我,特意要见我,侯府为了让‘嫁妆’顺利入府,这才放我走。”
“大块头武将”应当就是彪棋,彪棋是湛宸的身边人,他做事都是湛宸授意的。
萧令弈没想到湛宸居然会替他顾着乐竹。
“殿下,你今日为何改了主意?”乐竹是知道萧令弈原先的谋划的——借服毒毁婚,再彻底摆脱淮王府。
“太子那边知道吗?”
萧令弈正色道:“乐竹,你记住,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相信湛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是觉得,湛宇连人都不是了?可他之前待殿下那样好。”
“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提到湛宇,萧令弈语调都冷硬了起来:“他就是个畜生,若有机会,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乐竹一愣,会意道:“乐竹明白了,乐竹永远跟殿下您同仇敌忾。”
萧令弈拿起桌上的糕点给乐竹:“关在柴房一宿,怕是没吃什么东西,先拿糕点垫垫。”
乐竹看到这一桌糕点,馋得食指大动,却生生克制着食欲:“殿下吃了吗?”
他怕自己吃了,萧令弈就没有了。
萧令弈温柔地笑了笑:“我现在不是很饿,你吃吧,以后在王府,应当是饿不着的。”
乐竹听了这句话,才开心起来,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绿豆糕,一边道:“真的吗?我想每天多吃两个馒头,可以吗?”
萧令弈:“当然可以,不止是馒头,你想吃什么,应该都可以。”
从前在宫里,吃的都是那群宫人剩下的食物,后来到了侯府,也是寄人篱下,经常被安齐英苛待,忍饥挨饿。
吃不饱饭这件事,乐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比萧令弈还小上三岁,学武之人体能消耗巨大,却时常吃不饱饭,萧令弈很担心他长不高。
王府的糕点精致可口,乐竹吃得开心了,也是吃人嘴软,说:“难道淮王是个好人?”
“他没有多好,但绝不是坏人。”萧令弈想起湛宸今日为他做的这些事,真心道:“从前是我对他有误会,他比湛宇好多了,不,湛宇都不配跟他比。”
“可…殿下。”乐竹欲言又止,“…外面有些话,说得很难听。殿下要是不想听,我可以去揍他们。”
萧令弈知道乐竹指的是哪些事,他坦然道:“淮王对我是什么心思,我比谁都清楚。外面那些人说的也没有错,但我不会在意,乐竹,你也别放在心上。”
乐竹心头发堵,手上的糕点都不香了:“殿下从前不是最痛恨做他人影子吗?”
“是啊,从前的我,怎么能忍受这种事情呢?”萧令弈自嘲一笑,心如槁木,似乎是在质问前世的自己:“可在母国的存亡面前,在至亲的生死面前,我自己的尊严,风骨,这些都算什么东西?”
“所以如今,我都不在乎了。”
王府前厅。
湛宸应付完前来赴婚宴的宾客,带着一身清淡的酒气,踱步在月色中,往内院新房走。
彪棋跟在他身边,禀说:“按王爷的吩咐,属下已经将质子在意的人和物都带来了王府,侯府那里,不会再有把柄拿捏质子。”
“本王既然要他入府,自然不能看着他被外人威胁,还有。”湛宸沉声纠正道:“今日虽然没有行大婚之礼,但萧令弈已经入了淮王府,王府上下,该称他一声‘王妃’,而不是直呼‘质子’。”
彪棋才觉失言,低头道:“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将王爷的意思晓谕全府。”
皓月当空,映得整座淮王府澄明透彻。
新房烛火明亮,却没映出萧令弈的影子。
湛宸有几分轻浅的醉意,这时竟想——萧令弈难道不在房里?不会逃婚了吧?
他莫名气闷,疾走两步到了新房前,屏退了外面的仆人,正要推开房门,房门先从里面打开了。
萧令弈一身婚袍,黑色长发束在镂金的发冠间,一截马尾垂在婚冠之后,端庄之中多了几分俏皮,明明被簇拥在正红色的花团里,在月色下却显得灵清雅致。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对上,又同时尴尬地挪开。
虽然今夜大婚,但真的不算熟络——今夜之前,他们见面的机会加起来都不超过五次,其余时候,大多是耳闻有此人,风闻他行事如何。
萧令弈想着自己该主动些,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湛宸忽然抬起手,挡了萧令弈的视线。
今夜无论发生什么,萧令弈都做好了准备。
他闭上眼睛,脑中快速划过前世听过的种种流言。
那些流言说,湛宸失去虞白月后,性子变得偏激又极端,他会收集与虞白月相似的人回府,凌压蹂躏,玩腻了再赶出王府,那些人一出王府就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前世萧令弈深信不疑,重活一回,他也意识到流言无稽,不能尽信,但真到了洞房花烛的这一刻,他到底有些不安,不知自己究竟会面对什么。
无论面对什么,他都能忍。
他把心一横,正准备迎接疾风骤雨时,却感到额头一沉,继而被温暖的手掌贴上了。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湛宸抚着他的额头,凑近问他:“病好了?”
萧令弈一怔:“啊?”
“你以为本王要对你做什么?”外界那些流言,湛宸是知道的,他看萧令弈被流言荼毒得颇深,便逗他道:“你很期待?”
萧令弈立刻红着脸反驳:“我没有!!”
第4章 各取所需
湛宸单手关上房门,拉过萧令弈的胳膊,将他半搂到怀里,凑得极近:“本王以为你病一好,头脑清醒之后就该想着逃婚了,没想到是在期待这个?”
萧令弈:“…不逃。”
他也不反驳后半句话,只回答前半句。
湛宸把耳朵凑过去:“没听清。”
萧令弈咬牙切齿,大声重复道:“不逃!”
被遣到内院外围的仆人都能听到新房里这一声回答。
宫里派来操持这场婚事的秦姑姑敲开了新房的门,说是吉时快过去了,催着两人赶紧把合卺酒喝了。
这场婚礼草率敷衍,只有这两盏合卺酒最合今夜该有的礼数。
湛宸却道:“不急,本王还有事要问问王妃,姑姑你先出去吧。”
秦姑姑只好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萧令弈颈间被安齐英掐出来的伤还未完全消散,淤青在白皙的肌肤上纵横了一大片,在洞房花烛之夜,显得刺眼。
“你今日是想要服毒毁婚?”湛宸收起了不正经,正色道。
萧令弈一怔。
“别这么吃惊,侯府那群人的嘴快被扇烂了才说的,服毒的事是湛宇给你出的主意?”
萧令弈:“不,是我自己的主意。”
“萧令弈,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吗?需要你这么不择手段地躲着,不惜拿性命开玩笑?”
“如果只是想避开你,我自然不用这么拼命,只是那时我还想要王爷你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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