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季南珩神情严肃,不同方才亲昵的称呼,而是唤了一声殿下,“事关重大,既是重要之人,殿下就不该把他牵涉进来。”
他们要说的是当年永穆太子夫妇与两位殿下之死,甚至事涉当今太子。若是季玉朗方才所言为真,那么这事一旦翻出来必定会波及许多人,季南珩是在提醒他。
季玉朗松了手,朱怀璧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季迁,只一眼看得小将军浑身发毛。
“这两位小兄弟,若是无事……”
季玉朗打断了季南珩的话,抢先道:“舅舅,苏家兄弟知晓我底细,是我身边最忠心得力的两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苏拂/苏招,参见将军。”待他说完,苏家兄弟上前一步朝季南珩行礼,苏拂多说了一句,“主子对我兄弟二人有恩,我等赴汤蹈火愿为主子效命。”
“不错,殿下御下有方。”季南珩颔首,没再叫他二人退下,“殿下……玉郎有心事?”
“舅舅。师尊是我此生最敬重、最重要之人!若没有师尊教养爱护,我和珑儿早就死在难民堆里了。虽不知舅舅听谁说了些什么,但方才遥之说的话,我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否则……莫怪我翻脸。”最后这句话已是说得很重了,季玉朗看了眼舅舅,希望他能够明白。
“舅舅先前不知……遥之自小跟着我从军,口无遮拦习惯了,我们也是方听绥南王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绥南王……他身边的侍卫岑焱是岑叔的兄弟,那日我险些出事,师尊为了护我受了重伤,危急之下才教岑焱听了那些话去。从来英雄不问出处,师尊年轻时受制于人亦是无可选择,但绝非旁人口中诋毁的那般。”
季玉朗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想起几月之前,自己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而经由他口中说出,远比季迁这样的外人随口一句要伤人许多,一时神情有些黯淡。
舅甥俩谈及这些年的经历,季玉朗言道:“当年岑叔引开追兵后,我带着珑儿混入难民队伍中,被师尊收养之后,为避免日后麻烦便化名季玉朗,珑儿则被我改名为玉声,那时她还年幼,我一时没看顾好教她生了场大病,虽说这些年一直养着,但终究伤了根本,问刀楼远在北境丹州,我也不好带着她去找外祖父和舅舅您,再则当时我们身边无可信之人,唯一可以证明身份的龙佩被我路上典当给玉声换了些吃食和药,亦无身份凭证,这事便这么拖了下来。”
“舅舅惭愧,当年没护得住你们兄妹,害你们辗转吃了这些苦。”季南珩听得揪心,那是姐姐与姐夫一家出事,圣上发落楚王,连斩数名官吏,朝堂之上鹤唳风声,他竟不知中间还有这么一茬儿。
“不怪舅舅。荣王叔谋划这么天衣无缝,甚至将罪责通通推到了楚王叔身上,必是做好了十足的把握,那时即便我与珑儿无事,怕也同样是蒙在鼓里。也是机缘凑巧,师尊身边有一能人,与朝廷颇有些渊源,我通过师尊的路子与此人结识,才知晓当年事,拿到了书信证据。也是幸得有师门上下照顾,珑儿这些年来平安长大,有时宠得无法无天了,连我也说不得,一说就跑到师尊身后扮鬼脸。”
“两位殿下都是有福之人,若是姐姐九泉之下得知你们无事,必然也会欣慰……”听季玉朗提起和妹妹这些年的经历,言语中带着宠溺,可见这十多年来确是没受过苛待。
舅甥俩又叙了些家常,季南珩发现外甥的课业竟没有拉下,虽说学了些江湖武艺,却没有染上江湖人的匪气,且举手投足愈发有当年永穆太子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便出言托季玉朗代他父子再向朱怀璧转达歉意。
“不知玉郎接下来有何打算?前些日子,天子下诏命我回京述职,玉郎可要一同回去?”
“……”提起回去,季玉朗却没有立刻应下,“舅舅要即刻动身北上吗?”
“玉郎若有未尽之事,等些时日也无妨。我们暂且不着急离开,玉郎想好了来找舅舅便是。”季南珩见他犹豫,便猜多半与那位朱楼主有关,本就是为了赴绥南王之约提前了时日出来的,他倒也不急于这立时三刻的,便安抚了几句。
“那这几日舅舅与表弟就在此处暂且落脚,我如今也算是问刀楼的楼主,这里比城中其他地方都要安全些。”见季南珩起身要走,季玉朗连忙挽留。
“……也好,只是先前自绥南王那里听到了你的消息,我便令将士们去崇阳城打听你的下落,这会儿还需要去通知他们一声。”
“问刀楼在崇阳城也有别院,我与舅舅同去,珑儿也在那里,正巧让她与舅舅相见。”
“好。”季南珩颔首应下,能见到外甥女亦是件喜事。
“苏拂去安排辆马车,苏招留在这里伺候着。”季玉朗将侍卫留下,自己则起身准备先离开一阵,“舅舅且在这里稍歇,我还有些话要同师尊说,先失陪一会儿。”
季玉朗从与舅舅相认的喜悦中跳脱出来,一时竟有些茫然。
相认回朝,向害了他一家的荣王叔报仇,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却在意识到即将与朱怀璧分离时有了犹豫。
他不该犹豫的,但一边是父母血亲之仇,一边是爱慕敬重的师尊,他哪一边都不想割舍,便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园子里乱闯,直到误闯入隋晋的院子。
白家兄弟的刀架在季玉朗脖子上的时候,他尚有些发愣,偏这时候他身边没有人在,也没人提醒护着,得亏那兄弟俩谨慎没有立刻见到人就砍下去。
隋晋挥挥手让兄弟俩先出去,却没有赶季玉朗。
夏日还未终了,男人在屋内仍是裹着一层厚厚的绒裘,双手拢在宽袍大袖里,时不时掏出手来取了双色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听说你带了人回来,还把老三轰出去了?”
“……”
没听到回应,隋晋手指棋子抬头看了季玉朗一样,笑着说道:“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前几日不还能言善辩的,跟我这儿讲道理谈条件?”
没把朱怀璧接到凉州府之前,季玉朗先行过来去地牢里提审常巡,折腾完了又大半夜跑到他房里饶舌了一大通,为的不过就是要拿其他条件来换朱怀璧一命。
“那你的答复呢?”
“不换。”隋晋直接顶了回去,“朱怀璧这个人……早该死了。你把他拘在这副躯壳里也没用,他还是会死的。何况他与我立这约定时,还没有把你捡回来,现下你三两句话和些许俗物就想打发我?”
“若我能给你荣华富贵呢?”
“你连你师父都读不懂,却用这些来打发我?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就想要朱怀璧死。”隋晋听了只觉想发笑,事实上他也确实阴恻恻笑了一声,眼神甚至有些轻蔑,“你也别不服,老三此刻就在地牢,你提审常巡的那处再往里走走,等看完了,你若还有底气再来与我谈条件吧。”
第五十一章 复仇业火
宁裕龙这些日子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他已是上了年纪的人,却整日手脚被缚、口眼皆封,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更问不了。
这日他昏昏沉沉被喂了碗难以下咽的粗糠粥又被拉到一个椅子上重新绑了,虽然能听到动静,但动手的那些人一言不发,他又口不能言,自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好不容易有了旁的动静时,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和堵嘴的木核才被取下,只是蒙得时间太久,骤然摘下他眨了眨眼,眼前仍是一片模糊的虚影。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才适应过来,勉强刚能看清,就听旁边一人声传来。
“宁老爷子可清醒了?”
如果忽略宁裕龙自己被五花大绑囚禁了好几日的前提,那话的语气就好似一个熟人在与他日常谈天。
“老夫不知与阁下有何仇怨,竟被绑来这里?”
目之所及,四周尽是眼神冷峻的侍从,簇拥正中的男人看起来约莫已过而立之年却身着银红长袍,在昏暗的地牢内显得尤为扎眼。
听到宁裕龙的询问,红衣男人先是掩唇嗤笑了一声,随即朝身边的侍从挥了挥手。
三四人合力将宁裕龙面前的厚重木屏挪走,老者刹那间瞪大了双眼。
不为其他,他的儿子儿媳并那些年长的孙儿孙女都被以同样的姿势齐齐绑在凳子上,因为嘴被堵住,未被遮住的双眼中尽是惶恐。
“不知我宁家到底哪里得罪了阁下?”见到自己一大家子都被绑了来,精明了一辈子的宁老爷子语调比最初那句质问要柔和许多,毕竟能把他一家全部掳了来只怕武功和势力都不低,只是任凭他怎么问,那红衣男人都不回答什么。
“宁老爷子不妨自己想想当年造了多少孽?”朱怀璧捏着茶碗盖轻轻划动,并不直接回答宁裕龙的问题。
“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呵。看来……光死一个孙儿并不能让你们警醒。”
提起宝贝孙儿的死,宁老爷子登时怒极,而另一边被绑着的宁丹鸿的亲爹宁常飞气得几乎带着那椅子跳起来,朱怀璧叫人撤了宁常飞嘴里的木核,果不其然,下一刻男人便破口大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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