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翌日一大早,燕泽玉被两位年轻的姑姑叫起来穿戴洗漱。
他睡得迷迷糊糊,晃眼瞧着两个大晏服饰的婢女,还以为是往日旧景呢。
“梦荷,作甚这么早叫起啊——”
耳边并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回话,相反,显得沉寂。
燕泽玉瞬间清醒过来,用力闭上眼帘复又张开,才看清眼前这两个姑姑分明就是昨天被指来伺候的辛萨女。仆——只是换上了大晏宫女的衣服,梳了大晏宫女的簪头。
叫人梦里梦外分不清楚。
他掩下眸底的异色,正了正神,抿直嘴角,淡淡道:“怎么作此打扮?”
燕泽玉心底其实紧张,衣袖下手心攥紧,默默安慰自己,两个婢女应当不会察觉出什么问题来。
颜色稍好的那名女子抢在前面跪下来,回答他道:“可汗大王昨夜下旨,阖宫上下效仿晏制,上至朝廷官制、下涉起居用度,慢慢鉴用。”
燕泽玉眼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情绪,慌乱的心在平复后安定,他重新理了理思绪,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的人,指尖在红木妆台上轻轻点动。
‘啪嗒啪嗒——’gzh烧杯
这是辛钤思考时,或者威胁人之前惯用的手势。刚才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燕泽玉不自觉扣了扣桌面。
没想到,还挺好用的。
至少对这两个婢女很好用。
燕泽玉不清楚这两人背后的根系延伸到谁的手里,但此刻,这两人大抵是对他有了一份敬畏,对方骤然绷紧的脊梁和略显急促的呼吸,都证明了这一点。
他紧握得湿润的手心此刻才松了些。
燕泽玉学着男人曾经晾他时候的样子,故意等了半刻,才缓缓开口:
“起吧,口才不错。只是……以后这种消息我要早知道。”说罢,他随手在梳妆台里取了两片金叶子递下去,瞧见两人叩谢完,指了指束发的玉冠,“继续吧。”
“是——”两人一道行礼,弯腰恭顺,胜过最初。
作者有话说:
我家小玉初成长 :D 来自亲妈的欣慰
明天不确定要不要转院尝试新药,不晓得要忙活到几点,明晚不更哦~请个假~
第52章 玉簪束发
“太子殿下晨安——”
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从燕泽玉身后传来,他身边的婢女纷纷朝后行礼,屈膝侧点,是大晏曾经的礼制。她们大抵在入中原后便练习过,不算熟练,却也像模像样。
燕泽玉微怔,抬头,先在铜镜里瞧见了辛钤。
窗外稀落的日光似乎格外偏爱来人,恰好投掷到辛钤的发顶,衬得他今日与众不同。
男人也遵循了可汗旨意,换上大晏制式的服饰,身上不再是一尘不变的黑袍子,而是整体色调墨蓝的新衣,乌金的丝线暗纹五蝠吉祥和团簇花团,左右交襟是洁白的袍领,绣着金丝白线的参差海棠花。衣袍末尾绣着翻涌的浪花纹路,走起路来端的是摇曳生姿,流光溢彩。辛钤从前落拓披散的长发也用玉冠高束在头顶。
那匹草原中称霸一方的威猛狼王变得内秀收敛,比起之前风流不羁的模样多了一抹成熟稳重。
燕泽玉愣了很久,望着铜镜里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辛钤似乎没发觉少年的迟疑,像往常一般走到少年身后,侍立在两旁的婢女很有眼力见地退开。
男人靠近,轻轻捻了一抹对方的青丝挽在指尖,发丝与皮肤摩擦的细微声音窸窸窣窣的,弄得燕泽玉耳根稍痒。
两人的视线在铜镜中一触即分,燕泽玉像是被烫到,闪烁着垂眸,望着梳妆台上整齐摆开的饰品,默不作声。
忍了半晌,耳边摩挲碎发的声音尚存,燕泽玉拿不准辛钤的心思,撩起眼皮朝身后看了看。
这铜镜打磨得极好,锃亮清晰如倒映的清池潭水,是以,辛钤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被映得格外摄人心神。
男人白皙的手指捏了他身后披散的碎发,凑到燕泽玉侧脸蹭了蹭,发烫发痒。
“昨晚睡得可好?”
燕泽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还好啊。”
“是吗?”
辛钤尾音上挑着,与以往很不相似,手掌顺势按在少年肩头,弯腰俯身,呼吸间热气喷洒到少年光滑侧颈,“也不知道是谁,昨晚非要挤在我怀里。”
男人的声音不算明亮,说是窃窃私语也不为过,但那两束隐晦却不容忽视的骤然而来的视线还是让燕泽玉如芒在背——贴身侍奉的婢女们一定听见了!
“我哪有?!”大抵是自尊心作祟,燕泽玉一拍桌子,大声反驳。
辛钤倒是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反问他,显得十分在理:“没有吗?”男人分外贴近的唇瓣让燕泽玉怀疑下一秒就会凑上他的侧脸。
这样靠近的距离,燕泽玉整个人都僵硬住,屏住呼吸,脊背下意识挺直往后,心里也泛起嘀咕——难道昨晚……自己真的非要挤到男人怀里去睡?
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睡着前,两人都是各自盖着各自的棉被,楚河汉界互不干扰的。
怎么会……?
“你们先下去吧。”辛钤的嗓音将燕泽玉唤回神。
身边两位婢女行礼后退下了,周围一下子空旷出来。只留了辛钤站在他身后。
可是他头发还散乱,未束发未上冠,怎么就把婢女挥退了?
燕泽玉疑惑地偏了偏头,以眼神询问。
辛钤收到他的眼神,却没理会。反倒从怀里摸了一支玉坠簪子出来。
这簪子是以一块完整的极品碧玉打磨雕刻而成的,线条流畅、雕刻精细,簪子尾部云层中穿梭鸣叫的凤凰栩栩如生。饶是燕泽玉这样看惯了皇家制工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句做工精美,绝非凡品。
“转过去。坐直。”
“啊……?”
燕泽玉愣了一瞬,身体倒是反应更快些,听话转身坐好了。
男人温度稍低的指尖穿过发丝,带来丝丝缕缕清凉的触感,头皮很快传来轻微的拉扯感,轻柔、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舒适。
燕泽玉被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吓到了,他呆呆地刚要转头,被男人指骨抵住后脑勺。
“别动。”
辛钤语气不容置疑,他只能从铜镜里看身后的人。
——男人正握着木梳,一手贴在他身后披散的发丝上,一手将缠绕的发丝梳顺。
对方微微低垂的头让燕泽玉看不清神情,他心头一动,刻意去扫对方的眼睛,却发现辛钤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敛了,密密匝匝的长睫毛将眼底情绪挡得彻底——他一无所获。
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可他却找不到蛛丝马迹。
这样的情绪让燕泽玉下意识恐慌。
“辛钤……?”他急需得到反馈,没发现自己声线都有些颤抖。
好在男人这次没有晾着他,燕泽玉清楚感觉到辛钤替他顺发的动作停顿,接着便是一声“嗯?”
“这些事情,婢女们会做的。不用你……”他犹犹豫豫道。
“无妨。”辛钤很快打断了他的话,手上动作不停。
木梳从头到尾,将少年黑亮及腰的长发收拾得服服帖帖。
全程,燕泽玉都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拉扯感——辛钤的手艺似乎比这些婢女还要高超熟稔。
当然,这样僭越的话他也只敢在心底默默腹诽。
辛钤又取了上层的头发束起在头顶,熟练地挽成一圈,用玉冠固定,最后簪子穿过玉冠的孔洞,便成了。
特制的簪子尾部挂着玉坠流苏,不似平常男子的配饰,但也不显得女气,搭配少年月牙长衫,自有一股风流才子玉树临风的意味。
燕泽玉还没戴过这种簪子,头顶微微晃动的感觉很新奇,他没忍住动了动。
玉坠子相碰撞发出清脆细响,悦耳动听。
燕泽玉不免多看了几眼,却恰好察觉出不对,簪子尾部的雕刻图案似乎……
“哎?!这怎么是凤凰啊?”他倏尔瞪大了眼,凑到镜子面前仔细打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待看清了雕刻的的确是云戏凤的图案,就要伸手摘下。
男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涔凉的大掌按住燕泽玉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抽出一半的簪子插了回去。
“让你戴你就戴着。”慌忙之下燕泽玉没察觉到辛钤语气中的急促。
他还是犹豫,“可是……凤凰簪子……”
难道辛萨部落对于凤凰没有那些特殊含义?可不是都已经推行大晏制度了吗?凤凰寓意王后的征兆……不应该众人皆知吗?
燕泽玉脑海中不可避免地闪过方才辛钤进殿后的一举一动。
男人是挥退所有婢女后才从怀里拿出这只簪子的,簪子上并没有雕刻任何皇室工艺的烙印或者署名——也就是不明来历的物件儿。
他若是堂而皇之戴出去……难免落人口舌。
礼制不合的罪,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轻可如细水揭过,重可诛杀九族。
辛钤要害他?
这个念头骤然升起,却又极快消弭。
辛钤为什么要害他?有什么理由害他?
再说了,如果辛钤真存了这样的心思,总不至于如此拐弯抹角……直接将他勒死投井,岂不更方便快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