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送生辰礼,难道不是要紧事吗。”陈述的语气,费西元一脸无辜。
听到这个回答,燕泽玉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暴起的冲动,只觉得本就宿醉昏沉的脑袋更疼了,支着胳膊揉揉太阳穴。
但他好歹还记着今日的正事,抿了口醒脑的凤髓茶,他将重新密封好的牛皮信封从带锁的暗格中取出,递到费西元手上。
“我这里倒是有件要紧事需要你去办。”
“什么?”
“信封里的东西,必须完好无损、全程保密地交到镇南将军手中。”
费西元足足盯了他好半晌,又扫了眼手中的信封,骤然笑道:“臣遵命。但,臣替您安排妥当……是否有奖赏?”
燕泽玉眉头紧锁,重重呼出口浊气。
讨赏。
辛钤昨日才与他调笑过。
还都是差不多的言语甚至是声调。
但这样亲昵的玩笑他能跟辛钤之间开,甚至能接过辛钤的话茬逗弄两句,可是不能跟旁人开。
费西元太过僭越。
“费侍郎,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个问题他很早便想问了,犹豫到现在,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费西元总是能做出些特别的举动,让他格外注意到——
先是那句模棱两可的‘太子殿下似乎不爱吃甜’,又是金玉满堂的玉佩,再到现在的沉香木手串……
真叫人看不透。
睫毛微垂着思忖事情的他并未留意到费西元在听他询问之后骤然僵硬的唇边浅笑。
空气在一片沉寂中变得干燥,脉脉无言,仿佛北地极寒时期的风雪。
良久,费西元才沉缓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嗤。
“我到底想干什么……父亲也问过我多次。”
一声叹息。
说不清遗憾多几分还是释怀多几分。
燕泽玉抬眸去看发出这声叹息的青年的神色,却被那眼底顿郁的情绪一惊。
“其实我很早便见过你。”费西元眼底带着怀念。
那是大晏气运还未转衰之时。
费家的产业在父亲的运作下步入新阶段,在繁城的业务越来越广泛,大半的商铺都被收购归在费家名下。
父亲便想着将繁城这座商业之都的名号宣扬一番,吸引更多顾客,赚多些银两。
花了大半个身家,父亲向国库捐赠一大笔银钱,皇帝宣他觐见问他有何愿望,父亲只说了一句:草民斗胆,请陛下为繁城城门牌匾题字。
皇帝同意了。
第二日,父亲带牌匾入宫时顺便领了他去见世面。
那是费西元第一次踏进巍峨气派的皇宫——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富丽堂皇的宫殿看得他目瞪口呆。
宫道漫长,他与父亲跟在宦官身后走了许久,久到他对眼前的峨峨高门都有些适应的时候——
红墙转角,嫮目宜笑。
那是位生得极漂亮的公主,神色桀骜,矜持贵气。
愣神的他被父亲拽着衣衫跪下去,膝盖扑通一声砸在宫道的石板路上,声响大到那步撵上的公主都听见了。
公主似是被扰了思绪,面上笑意淡下去,美目一斜,朝他看过来,费西元的视线恰好与之对上。
心脏忽地停跳了半秒。
那一刻,他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砰砰砰。
回过神来的他被父亲按下脑袋磕头,随着外界嘈杂一齐传入耳廓的,还有许多人的齐声叩礼:
“八殿下晨安——”
八殿下……彼时他仍旧没反应过来,以殿下称呼的应当是男子。
直到出宫去,他在回家的马车上便迫不及待询问父亲:“今日遇见的那位公主是哪位娘娘所出啊?”
父亲怀疑地瞥他一眼:“今天何时遇见过公主?我们遇见的是当今皇后所出、皇帝最为宠爱的幺子——八皇子。”
“可……他并未束男孩发髻,青丝披散着,不是小女孩儿吗?”他还是不信,那样明艳美丽的长相,怎会是男孩。
父亲这时候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了,有点哭笑不得,“爹爹也不知八皇子殿下今日为何没有束发,但听坊间传言,八殿下平素里喜欢玩闹,许是束发的簪子掉了也不一定……”
后来,他没再有机会入宫。
可记忆中那张骄矜明媚的脸却并未因岁月洗礼而模糊,他原本只想将这份执念放归心底……
但辛萨一朝入侵,社稷颠覆。
费家因为繁城的缘故得以保存,可大晏皇室却……
他本以为八皇子也……但镇南王的人却悄悄联系上他。
他动了歪念。
原本以为遥如远星的人,落入了凡尘,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拥有了呢?
不顾父亲的指责,他打破了费家三代传承的家规:行商切忌参。政。
入仕翰林,接近辛钤。
那句‘太子似乎不爱吃甜’不过是试探——试探他的八殿下有没有对那死面瘫动心动情。
结果不尽如人意……
可他还未完全心死。
八殿下这样骄矜傲气的人啊,竟然嫁给一个死面瘫做男妻。
惋惜、伤心、嫉妒……
晦暗的情绪无时无刻不疯狂滋长。
但末了,他只是看着眼前听完他叙述后有些惊讶的少年笑笑。
驯良无害的模样。
“八殿下,辛钤终究是辛萨的太子,两国之争,多是利用。”
少年闻言皱紧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看样子是生气了。
见此,他很快做出让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心悦您,不希望您受到一点伤害罢了。”
话音刚落,费西元便迫不及待站起身,眼睫垂落,似羞赧似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臣定会将这份资料完好无损地交到镇南将军手中。若无别的吩咐,臣先告退了。”
语速极快,费西元没让燕泽玉将唇边拒绝的话说出来。
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若是叫对方说出拒绝,那便没有以后了。
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会做亏本卖本——八殿下除外。
作者有话说: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 ——李商隐 《陈后宫》
第115章 灌醉小玉
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燕泽玉不敢再叫辛钤知道手串的事情。
男人回来前,他便早早将手串连带着锦盒一并藏了起来。
暮色四合,晓天欲晚,估摸着时辰辛钤该回来了。
燕泽玉叫金戈传上晚膳,自己则走到长乐宫门口等着。
夕阳撕扯最后一缕黄昏时,辛钤笔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宫门边斜倚着红墙的身影颀长清隽,正是燕泽玉。
少年手中提着盏明煌煌的宫灯,在昏黄的天地中醒目如星子,辛钤遥遥一眼便瞧见了,脚下步伐随之加快几分 -。
待到跟前,辛钤目光上下在少年身上打量而过,视线在其手中提着的灯上格外停留半刻。
原来不是普通宫灯。
是燕泽玉生辰前日,他们一同在宫外夜市买的那对兔子灯中的一个,
原本歪歪扭扭的破烂模样有了很大变化,骨架被重新整修过,外层也贴了新油纸——但做工略有些粗糙,大抵是小家伙自己鼓捣修好的。
燕泽玉见他一直盯着瞧,便将兔子灯主动往上提了提,“好看吗?我自己弄的!”
“好看。”辛钤颔首,唇角抿出个淡笑。
燕泽玉也跟着笑笑,杏眼弯弯,凑近了主动挽上男人的手臂。
辛钤斜眼瞥来,视线落点正燕泽玉挽着他手臂的位置,半晌,意有所指地戏谑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从前可不见小家伙这么积极,又是迎他回家又是挽手臂的。
“闯祸了?”轻飘飘一句。
“没、没有!”燕泽玉赶紧摇头否认,“我今天整日都待在家里,除了修修灯笼就没干别的事情了。”
耳边,男人低沉得哼笑声传来,说不清是调笑还是别的什么。
正巧经过院中桃树下。
男人信手拈了一小簇桃花,簪在少年鬓角。
这株桃树还是上次燕泽玉去桃园采桃花花瓣遇到费西元之后,辛钤特意吩咐下人从宫外移栽过来的,替换掉了院中原本枯死的老树丫,也方便小家伙偶尔起兴要给他做桃花糕。
这花树地下还埋着几坛桃花酿,等待着时间的发酵。
大抵是长乐宫水土温良,这桃花开得比在外边灿烂许多。
院中灯火通明,风过林梢,花影葳蕤,更衬得树下少年人玉面红唇、巧笑倩兮。
“桃花开得不错,很漂亮。”明明在夸桃花,辛钤的视线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年,目光灼灼,看得人面红心热。
室内。
晚膳早已摆好,燕泽玉特意掐着时间叫金戈布膳的,饭菜正热气腾腾。
但他没管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倒是抄起一旁的茶水猛灌几口。
凉茶下肚,他才觉着脸上热意略褪。
可不等他全然放松,辛钤见到金戈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小玉今日干什么坏事了吗?”
他早知今日见过费西元的事情瞒不过辛钤,但也没料到会暴露得如此快。
甚至没等他晚膳时好好卖个乖,就要被捅破到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