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平和的嗓音让俞烨城顿时泄了一口怒气。
晋海川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手臂,“稍安勿躁,等他唱完了这出戏,才更有意思。”
俞烨城抬眼看着他。
晋海川回以微笑。
“咳……”
冷不丁地,响起林府尹的轻咳声。
两人继续装模作样的看那洋洋洒洒写满数张纸的状子。
霍永富稍稍缓过劲来,一边努力抹着眼泪,一边抽噎道:“晋海川跑来搔首弄姿,满嘴下流话挑逗小人……虽然小人气的很,但也好言好语的劝走了,还给了他一袋米,叫他好好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正经做人……小人这份良善,不求得到回报,只求滑州安宁,哪知道……他趁着小人在酒楼谈生意,喝醉了休息,想趁机……玷污小人,万幸小人身边的小厮机敏,发觉不对,闯进来赶走了他。以上种种,小人请来原滑州白马县的县尉作证!”
人群里站出一年约六旬的老头,毕恭毕敬的向林府尹作揖,然后摸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公验,“小人张炎,原先在滑州白马县做县尉,今年四月致仕。小人可证明霍永富所言句句属实,绝不半句虚假,全滑州城的百姓也是有目共睹。”
人群中一片哗然,本来觉得光凭霍永富一人说,不能全当真,可现在当地的县尉都出来作证了,还能有假?
单从外貌气度上来看,怎么也无法将木轮椅上霁月清风一般的年轻人,与霍永富口中的模样搭上联系。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晋海川气定神闲的摇了摇折扇,甚至在收起折扇时在掌心里转了个漂亮花样,而后笑容可掬的问道:“霍老爷,说完了吗?”
第96章 谎话连篇
他的态度在霍永富看来,是从前不屑入眼的卑微蝼蚁,如今因为有了依仗而嚣张狂妄,狠狠地践踏自己的尊严,不禁被激起了怒火。
而火焰可以轻易的吞噬理智,令人冲动发狂。
晋海川笑看着霍永富猛然跳起,就要冲过来。
可就在迈出去两步之后,他面子一变,怒气中浮现出一丝惶恐,踉踉跄跄地刹住脚步,又“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对林府尹哭诉道:“您瞧瞧这厮有多嚣张,以为勾搭上了圣人跟前的大官儿,便可以为所欲为,草菅人命,不觉得欺压我等小老百姓有任何错!”
林府尹道:“你只管说清楚冤屈,是非对错,本官皆会看在眼中。”
霍永富擦着眼泪鼻涕,缓了会儿,继续说道:“小人素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多生枝节是非,因为没什么具体的损失,故而不愿同晋海川追究。谁料到,这厮在城中大肆宣扬与我春风一度,令我好生难堪,内子听闻之后更是怒不可遏,小人劝她莫要和这等狗鼠辈计较,过阵子就会消停,然而内子实在气不过,趁小人不在家,去找晋海川算账,结果……”
他捧着脸,哭得痛不欲生。
那祖孙三人更是哭声震天。
一副惨状,看得人着实可怜。
众人连连叹气感慨之余,不由更加好奇晋海川到底做了多灭绝人性的事,令这一家四口悲痛欲绝。
“你快说说结果如何,好让林府尹严惩恶人,还你家一个公道啊!”
“就是,光哭有什么用,眼泪水能淹死恶人不成?”
几番劝慰之下,霍永富长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对人群拱手道谢,“诸位好意,霍某今生一定全力报答。”
“别扯这些,快说吧!”有人大声催促。
霍永富肩膀一颤,一双血红眼睛里盛满了仇恨,直勾勾的瞪着晋海川,急忙开口道:“这厮装可怜,说会在菩萨面前发誓,再不来骚扰我家,把内子请进屋中,悄悄在茶水里下药,骗内子喝下之后,竟是……”
眼泪又不停地往外冒,他肩膀耸动好几下,双手胡乱地揉着眼睛,艰难的逼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可是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将内子”后,人们没等到个所以然,先发现从他指缝间渗出鲜红色。
人群里又是几声惊呼。
林府尹示意衙役去看看。
衙役抓住霍永富的手腕,从脸上扯开,惊叫道:“这流的不是眼泪,是血啊!”
“太惨了吧……”
“这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人群中议论纷纷。
霍永富痛苦的挣脱开衙役,捂着心口,弯下腰,哭诉道:“这厮将内子……”他咬咬牙,嘴角也渗出血来,看起来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才能继续说下去,“奸///污了……”
“啊?!”
众人大吃一惊。
“畜生!”
一声怒喝,紧接着一条胳膊挡在晋海川面前。
“啪”,一股腥臭味钻进鼻子里,晋海川看到碎裂的蛋壳混着黑黄色的粘液挂在俞烨城的衣袖上,要掉不掉。
若不是俞烨城挡着,这颗臭鸡蛋会在他脸上开花。
叫骂声骤起,有叫他去死的,有咒他被雷劈死的……此起彼伏,群情越加激愤。
俞烨城冷着脸,甩掉袖子上的臭鸡蛋,眼角余光瞥向置身于咒骂漩涡中的人。
他从容优雅的坐在木轮椅上,一丝风雨都烦扰不到他。
“别看我。”晋海川道。
俞烨城问道:“身体受得住吗?”
晋海川掏掏耳朵,“你看不起谁呢?”
俞烨城看向人群,“你为什么不躲?”
那颗臭鸡蛋自左边砸来,晋海川根本看不见,他淡淡道:“因为有你在。”
俞烨城微微一怔,手掌攀上他的肩膀,不动声色的观察人群。
衙役们正在维持秩序,不然只怕更多的臭鸡蛋、烂菜叶要砸过来了。
而霍永富正向周围磕头作揖,感激涕零,“谢谢诸位愿意信我,愿为我伸张正义!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一定加倍偿还诸位对我的帮助。”
苦难之下,依然秉持善良真诚,令霍永富得到不少赞叹与支持,也配合的暂且安静下来,好让他讲完冤屈。
霍永富悄悄扯了扯嘴角,抹着脸上的血迹,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内子受此奇耻大辱,不想活了,小人好不容易才劝住。本想去报官,但是内子不让小人去,说这样的丑事传扬出去,她更无活下去的脸面,也有损霍家的清誉,怕影响霍家的生意和一双儿子的将来。
“我们遇上这样的泼皮无赖,受了欺辱,却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有苦难言,内子日日以泪洗面,小人自责万分又无计可施。没想到,晋海川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张口就是我家打了他,要一笔不菲的赔偿。
“这时候,小人才知道,是内子从娘家带来的王婆子,私自带着两个家丁找晋海川算账,这厮不仅不知错,还笑嘻嘻的出言侮辱内子。林府尹,还有在场的诸位瞧一瞧晋海川现在的德性,便能知晓当时他的嘴脸有多无耻恶心了吧!”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齐刷刷的看向晋海川。
铺天盖地的怒火袭来,要将他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晋海川不急不慢地摇着折扇,并不表态。
他不曾开口反驳过一个字,有默认的意味,令众人下意识的选择相信霍永富说的是真话。
霍永富继续说道:“本就一肚子委屈和怒火,王婆子他们被晋海川刺激的顿时失去理智,将人狠狠打了一顿,想着以此警告他不许再来骚扰小人。霍家一向行善积德,在滑州素有好名声,就算再如何气愤,也不至于下死手。所以,他那一身伤出现在小人家门口时,小人也惊呆了,这必然是他到处结仇,被别人打了,却一股脑的都算在小人头上了。
“但小人怕他当众说出奸污内子的事,那样内子真活不下去,只能含恨被他讹诈,想早点息事宁人。后来,听说他勾搭上东都来的贵人,已经离开滑州,小人一家稍稍松了口气,以为从起太平了,哪里想到噩梦并未结束!”
霍永富不甘又愤恨的捶打着地面,石子划破他的手,依然不能阻止他宣泄满腔悲愤。
衙役赶紧上前阻止。
霍永富无力的靠在衙役腿上,“先是小人的一艘货船莫名其妙的翻了,货物都沉入江中,损失一大笔钱,小人当做意外,未作多想。可接着,离奇的事儿一件件来,有二三十个人吃了小人家开设的粥棚的粥,拉肚高烧,衙门派人来查,说是仓库里的米被耗子啃食过,取水的井里有两只淹死的死耗子。人吃了这样的水和米煮出来的食物,所以病倒了。
“小人愧疚万分,满仓的米粮一点儿也不敢留,全给扔了,重新采买,加派人手看顾,又给各家赔钱道歉,亲自照顾病人,忙了足足有半个月,直到最后一个人病愈,才回家,然而从晋海川败坏霍家名声,到粥棚出事,好几个与小人来往多年的买家在此期间,先后表示再也不进我们家的货了,小人的酒楼商铺生意也越来越差,商队在郊外遭遇劫匪……
“小人以为是流年不利,全家吃斋念佛,诚心祈求菩萨,又去衙门里捐钱捐物,修桥修路,盼望着能否极泰来,可是……小人的生意依然没有好转,眼见要无脸面对列祖列宗,无法赡养老母,抚养儿子之时,小人一个多年好友,名叫佟良的找上门来。他常年来往大周与西域各国,贩卖各种货物,他和小人说去年结识了几个西域国家的贵族,想要大量收购丝绸茶叶和玉器,无奈他好多货款暂时收不回来,问小人有没有兴趣,若是这笔买卖做好了,结识了那些大贵族,将来有数不清的好处。小人当时真是快要山穷水尽了,眼见着有发财机会,加上十分信任佟良,便拿出大半积蓄,又在各家赊账,凑齐了货物交给佟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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