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唯无声的笑了笑,没说话,这小子倒是明白他的心思。
他知道赵煜不升堂,又不带侍从,自然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要和自己说。
既然他有话想说,自然会自己说。
“高太医为何要承认没有做过却要灭三族的罪事?”
牢内寂静,只有春风忽而自窗口灌进来,吹动地上的干草发出几声枯沙的响。
等了半天,高唯不答。
“你有更严重的把柄落在那人手里?与太子有仇?还是那人……待你有恩。”
赵煜音调清淡,唯独“那人”和“有恩”两个词,咬得重了。
显然,赵煜是掌握了关键的,高唯深吸了一口气。
十几年前,皇上登基不久,一次急症发作,得高唯诊治,但因医治后两日皇上仍未醒,太后大怒,要杀高唯,是肃王向太后求情,才保住了高唯的命。
次日,皇上醒来,高唯自此对肃王视作大恩之人。
赵煜继续笑道:“但若事情自始至终,都是有人狐假虎威呢,本尊对这事儿,全不知情,高太医,还要豁出命去吗?”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平静的看着高唯。
高唯依旧在看月亮,不说话。
但赵煜见过太多人犹疑动摇时面部细微的变化。
他知道,高唯在强自镇定,心中波澜已起,只不过,风吹得还不够肆虐,尚掀不翻他心里飘摇的帆。
“对方是否承诺,高太医若能助王爷成就大业,不仅不会被牵连三族,而且亲人还将永受恩眷?若是不然,你与药商程一清私相授受是真,事情抖出来,你当依律被流放漠北,三族之内永不得入仕。这样一想……若是本官,本官也会如高太医般的选择,只是……”
说到这,他不说话了。
牢里依旧静静的,赵煜就坐在高唯身旁。
这二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乍看不像是囚犯与高官,倒像狱友闲聊。
时间徜徉,直到月亮打了偏,自天窗口已经隐没了半个,高唯终于开口道:“赵大人是在等老朽开口吗?”
赵煜淡淡看了他一眼,依旧抱着膝盖,随意的坐在地上,只弯起嘴角来,没答。
“赵大人想说的‘只是’是什么,来找老朽又有何条件要交换?”
赵煜这才又开了口,道:“只是……到时候高太医你人都没了,对方兑不兑现承诺,你又如何知道,难不成你真当自己能化作鬼魂,夜夜去他们梦里提醒吗?”
这种可能性高唯并非没有想过,但他没有底牌和对方博弈了。
“更何况,高太医你不想死。至少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生死无所谓。”
高唯眉毛微蹙起来,奇道:“赵大人此言何意?”
赵煜笑了:“高太医若是全心拥护肃王,万死不辞,便该在内审那日,只字不提他的名字才对。但你提了,便有你自己都可能尚未察觉的动机,是希望本官发现蹊跷,救你一命,还是骨子里想和踩着你的血肉上位的人鱼死网破?”
高唯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肃王的人找到他,并告知他计划的时候,他心里确实不愿意,但事情的发展如同脱缰的野马,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向肃王报恩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希望用自己一死,换家眷安康,才是初衷。
“所以,本官来给高太医第三条路走,”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笔墨烛台,“烦请高太医,书信一封,写给肃王殿下,本官会亲自送去。”
如此一来,无论肃王对戚遥的所为是否知情,对他都不好再做包庇。
果不其然,肃王得知真相,表现得极为愤怒,赵煜便顺势而为,将后续的计划与肃王做了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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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刑部的奏折送到御前:太医令高唯,与大药商程一清私相授受,倒卖药材获利,被大皇子发现端倪,杀害皇子灭口,又因与程一清分赃不均,将程一清及夫人叶氏杀害,曾想迷惑正听,嫁祸太子,被刑部众人看出端倪,昨日夜里,写下血书,自裁狱中。帮手舞姬婉柔,于案发当日就自裁身亡,涉案凶徒无人生还。
刑部新任尚书赵煜,刚回都城上任,就破获大案,还还了太子青白,一时间朝中都夸赞赵煜年轻有为,为赵家三代为官的金字招牌,添了彩。
然而,言论这种事,从来都不可能只有一家之言。
一两日过,便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太子是自愿留在刑部的,表面上是以疑凶的身份被扣押控制,其实根本就是他想拉拢赵煜,二人一丘之貉,太医令高唯早就将指证太子的证据交予刑部。
赵煜却已经被太子收买,私藏证物,更是独自夜入大牢,没人知道他和高唯说了什么。
但此后,高唯死了,太子清白了,案子结了。
与此同时,刑部联合户部张贴榜文:
大药商程一清被害身亡,经查证,程一清与多人有债务未尽,三日内,凡是拿得出借据证明的,到户部登记,经查债务属实,且不涉及触犯律法行为的,可将钱款归还。而后,剩余钱财充公。
三天内,户部的官吏收了借据借条无数,可那些东西都不用入赵煜的眼,户部官员一看,便看得出十张里面,九张半是假的,还有半张特别假。
直到第三日上午,户部的官吏送来了一张借据,但借据上的借款人却并非程一清,而是程一清的夫人叶氏。
再看,债主的名字,叫王湛。
这王湛曾被周重关注过,他一身江湖气,曾在程一清的一间药铺里做二掌柜,但后来不知为何与程家闹了不愉快,几年间越发疏远了。
赵煜知道,正主儿大约是来了。
事到如今,大案面儿上结了,只剩下些扫尾的工作要做。
但其实并没有,也正因如此,繁杂的事宜,都压在了刑部极少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身上。
赵煜自然首当其冲,忙忙碌碌,一会儿户部、一会儿刑部、一会儿又要偷偷跑出去核实细节,忙活完了回到刑部内衙,又过了饭点儿。
索性叫衡辛送一碗面到书房来,随意吃两口就得了。
赵煜进屋,脑子里满是案件他细节,他点上灯,坐下缓神。
心想,明日就要去见那王湛一面,赵煜有一种直觉,那封满含威胁的警告信,就是他写的。
但白日里,赵煜已经用借据上的签名字迹与警告信上的作了对比。
不能说是大不相同,完全就是两模两样。
果然,直觉这东西靠不住?
想不通……
赵煜捏捏眉心,闭目养神。
他办案子,讲求的是实打实的证据和推论,以及他精深日久积累下来的经验。
在赵煜看来,直觉是经验的升华。
就好比,没见过的东西,不一定不存在。
正神游四海呢,只听见近前“嗒”一声响。
入眼便是一碗腾着热气汤面,接着,有人递上来一双筷子。
赵煜心思没在,伸手接过来,结果眼皮一抬,又把筷子扔了。
眼前给他端面递筷子的,哪里是衡辛呀……
正是太子沈澈。
赵煜大惊转怒,喝道:“衡辛你给我滚进来,是残废了吗,竟然劳动太子殿下做这种事!”
第9章 道谢
衡辛在门口吓了一大跳,他家公子平日里说话虽然偶尔噎人,但语调从来都温和,就连对那些犯人,也都是智取诛心。
极少这么吼。
今儿……
顾不得缘由,慌忙进屋。
因为太着急,被门槛绊了一下,着实是“滚”进来的,也就摔在地上不用起身,直接跪着叩头,道:“是,是小人的错漏,下次不敢了!”
沈澈莞尔,道:“是孤硬抢活儿干的,你看你把他吓的,”说完,转向衡辛道,“没事,孤替你说情,你先出去吧。”
但显然,赵煜一声吼,让衡辛清楚的知道主子到底是谁,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抬头看赵煜。
其实赵煜刚才吼完,下一刻也就后悔了,自从遇见沈澈,他就不大正常,过于敏感了。
理智上他这辈子只是想着办好案子,过好日子就罢,可感情上,他还是放不下,如果真的不在意了,又哪儿来这么多小心思。
但人嘛,明白道理和做到是两码事。
赵煜叹一口气,向衡辛道:“行了,你下去吧。”
衡辛见自家公子又正常了,叩头,诺诺的退下了,出门还忘不了把门带上。
赵煜一瞬间火又往上冲——出去就出去,关什么门。
但赵大人在意识到自己也有问题之后,深吸一口气,把这股火压下去了。
自书案后面转出来,向沈澈行礼道:“殿下安康。”
“赵大人不用多礼,”说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案件扰大人心烦吗?”
赵煜不顾形象的白了沈澈一眼——案件哪儿有你烦啊?
“太子殿下屈尊前来,不会只是为了替衡辛端一碗面进屋吧?”
当然,在沈澈看不见赵煜白眼儿的情况下,这话茬儿听起来,也并不柔和,可太子殿下一副全不在乎的模样,笑道:“赵大人不必多礼,你帮孤洗清冤屈,孤前来道谢的,”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个锦匣,递给赵煜,“小礼不足挂齿,望赵大人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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