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你怎么了?”他拍了拍梁烨的脸,又伸手试了试他的呼吸,结果完全没有试出一丝气息,登时心下一惊,“梁烨!醒醒!”
梁烨躺在那里悄无声息,王滇赶忙将人放平在地面上,试了他的颈动脉和心跳都无果后,想给他做心脏复苏,然而当他掀开梁烨的中衣时,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完全可以不管,让梁烨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这个想法如惊涛骇浪迅速侵吞了他所有的担忧与急切,梁烨死了,没人可以操纵他的性命,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变成梁国的皇帝,就算不做皇帝,他也可以离开北梁……
梁烨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柄喜怒无常的刀,随时都能取走他的性命,即便留他一命,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止蛊虫一个,还不如让梁烨死在这里。
或者干脆再往他心脏上补一刀,免得他起死回生。
王滇拿出了那个血红的小盒子,盯着那枚药丸片刻,将它放在了梁烨嘴边,吃了它梁烨应该就可以彻底死透了。
苍穹之上烈日高悬,山林里长风归于寂静,只剩下了沉闷的热气和聒噪的蝉鸣,王滇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梁烨不死,你就会永远受他挟制。王滇试图说服自己,手里血色的药丸又往梁烨唇边近了一些。
但是——王滇猛地收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梁烨忽然勾起来的嘴角,就见他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冲他笑得一脸灿烂,“吓到了?骗你的。”
王滇看着他笑意晏晏的脸,张了张嘴,过了好半晌才发出了声音,那大概是夹杂着愤怒庆幸又心虚的虚张声势,怒声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装死很好玩吗!你一天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三岁小孩都比你成熟!”
梁烨笑了两声就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了丝鲜红的血,咧了咧嘴道:“朕就逗逗你。”
王滇攥紧了手里的药丸,背上沁出了一片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后怕的冷汗,“到底怎么回事?”
“剑上可能有毒。”梁烨皱着眉动了动脖子,用胳膊肘撑了一下地,起来靠在了王滇怀里,没什么力气地闭上了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什么叫可能有毒?”王滇看着他嘴里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脸色难看道:“现在该怎么办?”
“等死啊。”梁烨闭着眼睛笑得浑身都在抖,睁开眼睛里面是兴奋又愉悦的笑意,“要是没死透……你再让我吃了你手里的小玩意儿。”
王滇浑身一僵,攥紧了拳头盯着他没有说话。
“朕现在没力气,反抗不了。”梁烨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张开了嘴,“让朕尝尝什么味。”
话音刚落,又吐了一大口污血,他伸手捂住,血还是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王滇第一次见人能吐这么多血,脸色发白将人搂住,声音有些不稳,“你没有解毒的药吗?”
梁烨歪头蹭了蹭他的脖子,“唔,朕忘带了。”
“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了!”王滇看他吐血看得心惊胆战。
梁烨轻笑了一声,慢吞吞地把手上的血抹在了他前襟上,眼巴巴地瞧着他问:“这小玩意儿……朕还没尝过,不给?”
王滇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现在这样子看着也活不了多久。”
“嗯。”梁烨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朕估摸着也就小半个时辰吧。”
“所以我送你一程算了。”王滇沉声道:“早死早超生。”
梁烨咧开嘴露出了染血的牙,冲他呲了一呲,笑得妖冶如孽障,“好啊,朕带你一块走。”
第40章 皇后
大都, 兴庆宫。
宦官打扮的宫人神色匆忙地掀开门口的竹帘,疾步走到了屏风前,跪下叩头, “主子, 梁烨跑了。”
正支着头小憩的女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声音不辨息怒,“跑了?”
“十载山截杀原本十分顺利, 谁知半路出现了个武功高强的人, 直接救走了梁烨,属下查到他就是王滇,之前梁烨一直对外声称是从深山请出来的隐士,但二人举止亲密, 吃住同行, 行得乃是娈宠之事,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罚你做什么。”崔语娴轻笑了一声:“终究是哀家失算,不曾想一个小小的娈宠竟有这本事, 能从飞仙楼的杀手底下把梁烨带走。”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着没敢抬头。
“简凌, 你年纪尚小, 凡事还要多问杨满,你二人是哀家的左膀右臂, 无论失了哪一个哀家都不落忍, 你可明白?”崔语娴不急不缓道。
简凌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 “是, 属下明白。”
崔语娴仿佛不忍地叹了口气, “子煜这孩子, 向来最听话懂事, 虽行为常有出格,但总归没犯下什么大错,这些日子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接二连三地犯错,我那侄孙女虽是个庶女,却也是哀家替他精心选出来的,如此不识抬举,甚至还反咬一口,当真让哀家心寒。”
简凌只应声,不敢多言。
“这次的失误哀家就不追究了,一次截杀不成而已。”崔语娴道:“世上的杀手死士多得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哀家不想再看见子煜了。”
“是!属下定让梁烨死在十载山!”简凌冷声道。
竹帘打起又落下,简凌疾步出了后宫,身上的宦官服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御前侍卫的官服,他拿着令牌清点人数,足足点了近百人,厉声道:“尔等速速随我前往十载山救驾!”
装备精良的侍卫们齐声应喝,余音经久未散。
轻骑快马的侍卫们从大都的长街上疾驰而过,闻府的管家恰好归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将身后从马车下来的清俊公子请进了大门。
闻宗正坐在自家后花园里钓鱼,凉亭里燃着香放着冰,仍不减丝毫燥热。
“乐弘来了。”闻宗望着平静的水面,没有回头。
“学生祈明见过老师。”祈明恭敬地站在不远处,对闻宗行了见面礼。
“来,陪我钓会儿鱼。”闻宗道:“去给乐弘拿套渔具来。”
祈明坐在了他身边,开口道:“老师突然召学生前来,当是有要事相告。”
“旁人总说你比文彬更沉稳低调,却不知你性子比他急得多。”闻宗拿着鱼竿缓缓道。
“承安师弟名满天下,学生自是比不过。”祈明自嘲一笑,眼神似有郁郁,“又何必自取其辱。”
“妄自菲薄。”闻宗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文彬性洁傲骨,虽有大才,却不知刚过易折,为官之道,最忌讳的便是不服输不低头。”
“学生受教。”祈明垂下眼睛。
“不说这个了。”闻宗转回头继续钓鱼,“文彬被陛下派去了河西赈灾,若无意外,四五年内是回不了大都了。”
祈明惊讶道:“怎么会?承安已做到了礼部侍郎,崔氏竟敢如此荒唐行事!也不怕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么!?”
“陛下的令,陛下的旨,天下人只会诘骂陛下昏庸无度。”闻宗顿了顿才道:“现如今陛下虽有心与崔氏争权,但终归孤木难支,而且陛下行事过于刚烈,现如今激怒崔氏……并不是个好选择。”
祈明思虑半晌,“老师的意思是——”
“陛下手里无人呐。”闻宗看向他,苍老的面容溢出丝苦笑来,“大厦将倾,陛下本无意,我自负能阻止梁国的颓势,却无甚成效,苍天有眼,让陛下生出力挽狂澜之心,我年事已高,总要给他留下几个称心可用之人,待来日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先帝和娘娘。”
祈明愕然。
“虽说瑜亮相争,但你与承安终归是同门师兄弟,我这辈子能教出你们两个学生,也算是没浪费这身学问。”
“乐弘,该入仕了。”
——
十载山。
梁烨靠在王滇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好像他的血已经流干了,只剩了脸上斑驳的血痕。
王滇垂着眼睛,用帕子给他擦脸上的血,“充恒呢?他形影不离地跟着你,身上也没解药吗?”
“你不是让他去应苏坊查那个戴着长命锁的小孩儿么,朕让他去了,顺便带几块点心来吃。”梁烨似乎很享受被他照顾的感觉,将脸往他帕子的方向偏了偏,还要大爷似的提要求,“脖子也黏糊糊的,给朕擦擦。”
“你这安排真合理啊陛下。”王滇没好气地给他擦了两下脖子,“你这边快死了,你让他去给你买点心。”
“你吩咐的查那小孩儿,朕自然放在心上。”梁烨快被毒死了也不怎么老实,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了他前襟里,往他腰间捏了捏,“朕想亲你的腰。”
王滇瞪着他足足三秒,震惊道:“你他妈都快死了,脑子里想的就这些破事儿!?”
梁烨开心地点点头,“肯定也很香。”
“香你奶奶个头!”王滇把他不老实的爪子拎住扔了出来,一口气憋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梁烨被骂也不在意,喜滋滋地拍了拍他的小腹,信誓旦旦道:“朕死前的遗愿你都不肯满足,当真是冷血无情。”
“你还是含恨而终吧。”王滇扔开他不老实的手,抬头看了看天色,“你怎么还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