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欢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那一颗最大的夜明珠旁还缀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珠子，摆了个复杂而精美的图样，不止是头顶，屋内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也放了一些，不放过任何一处会出现黑暗的地方。
屋子还是他熟悉的屋子，但仍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花无欢并不觉得陌生，但心中还是有些怅然的。
顾锦：“前几年……应该是二三十年前了吧，门下的弟子在外发现了一条无主的灵石矿脉，开采完灵石后发现底下还伴生了许多夜明珠的原石，数量之多，若是流通到人世间的话怕是会引起动荡，而且这些东西虽是珍贵，但对修行无用，充其量就是好看能发光的珠子罢了，索性我就仗着掌门的特权，把这些夜明珠全都留了下来，让他们看着镶嵌到留仙峰各处，反正数量足够多，用完之后还剩了不少，都在库房中，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一会我们去看看。”
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说不说无所谓的，小徒弟也没问，顾锦只是没话找话，不然干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说的话就会想起自己做的蠢事。
所以果然是年纪大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嘛，仔细算算加上这五十年的时间，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大家为什么要对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子这么苛刻呢，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年轻吧，但岁月不饶人啊。
顾锦长长的叹了一声，这个理由其实站不住脚，毕竟这么算的话小徒弟的年岁也和他差不了多少，但看看人家，思维敏捷，逻辑清晰，总是能轻易地抓住他话语中的漏洞，吓得他现在说话前都要在心里过一遍，防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出来。
对比顾锦的愁眉苦脸，花无欢倒是淡定许多，可能也不怎么淡定，但顾锦没敢盯着他看，生怕又被看出什么出来。
花无欢：“珠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花无欢说完后将手中的杯子往顾锦手中一递，指尖相碰的时候，顾锦发现小徒弟的手温热的很，而后才反应过来不是他的手热，而是这个杯子中传来的温度。
外面蝉声阵阵，现在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但外面还是闷的人喘不过气来，即使这一段时间他不在，屋内常备着的也该是清热消暑的凉茶，这样温热的茶水是不会出现在屋内的。
这杯茶倒出来后小徒弟就没喝过，一直捧在掌心中，直到用灵力温热后才给了他。
花无欢：“虽然天热，但也不要贪凉，之前师尊拉我的时候手都是冰的。”
花无欢手肘撑着桌子，掌心托腮的看着顾锦，抬着下巴朝他手中指了指。
花无欢：“不喝吗？”
顾锦：“喝。”
顾锦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一杯茶水都喝了个干净，茶水是温热的，并不烫，沿着喉咙落下去是一种十分熨帖的舒服，很好的驱散了体内那一点隐隐作祟的寒意。
顾锦：“喝光了。”
顾锦说着还把杯子倒过来给他看了看，没有什么意义的举动，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去做。
他看见小徒弟从他手中接过了杯子，没有放下，仍是捧在手中，脸上带着一抹笑，但顾锦却觉得这种笑有些不一样，好像只挂在了脸上，眼中仍是清醒的，仿佛在分析探究着什么。
花无欢：“好喝吗？”
花无欢带着这种顾锦没见过的表情问道。
顾锦：“……都是凉茶，喝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好喝不好喝的。”
顾锦斟酌着自己的回答，同时还不忘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出现，平静的像是一泓潭水，不起波澜，仿佛对这个回答早就在意料之中了一样。
花无欢：“说的也是。”
花无欢说着自己就先笑了，舌尖在顾锦之前喝过的地方飞快的滑过，舔去最后一滴水渍后才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瓷器和木头相撞时发出一声介于清脆和闷响之间的声音，让顾锦的心都跟着紧了紧。
顾锦：“你问这做什么？”
顾锦心里有些微妙的不爽，这样的试探本身就让人心里不舒服，再加上小徒弟这一副明显怀疑的神情，那种不爽一瞬间就被放大，变成一种无名的怒火，不断地在心中燃烧着。
花无欢也没想到师尊会生气，愣了一会后，看着师尊强忍着不悦的神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花无欢：“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不敢问也不敢说，心里冥冥之中有个感觉，要是问了的话，最后的结果不一定是他能够接受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 重逢（十四）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过话，相互都沉默着，不发一言。屋内的隔音很好，外面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都已经是虚无缥缈，反而更能听得清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只觉得空气压抑的很，简直快要人喘不过气来。
柔和的光芒从头顶上照下来，影子在脚下都是淡淡的颜色，顾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东西，难受的让人呼吸不过来，恨不得可以能张开嘴大口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顾锦没有这样做，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几次，强行将心中那点怒火压了回去，感觉上好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充其量能呼吸的过来了。
冷静下来后，顾锦忽然觉得有些疲惫，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
不过是问了句茶水的味道，多么正常的聊天，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顾锦还在盯着自己的脚尖，鞋面上只是用银线绣了点祥云的花样，盯着看了半天，这些原本柔和的线条越看越杂乱，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如同乱麻一般，看得他又烦又燥。
到底还是自己心虚，随便一句话，一个表情落在自己耳里眼里都会变成不一样的意思，恼羞成怒也好，不安掩藏也罢，总之这个火来的莫名其妙，虽然去的也快，但在火消下去之前已经动了怒说了出来，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顾锦心里烦躁的很，几番想解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徒弟到现在也没说话，他又不敢往那边看，怕会对上一双失望的眼眸。
顾锦并不想这样，这幅残破的身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虽然很不负责，但顾锦想的就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直到瞒不住或者坚持不住的那天为止，在此之前他只想和小徒弟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只要能看见他，都会觉得心里是满的，无尽的空洞也能填满。
结果现在倒好，控制不住的发了火，人家才回来多长时间，才是第二天的功夫就被凶了一顿，换做自己的话这会委屈都是小事，更多的该是失望。
瞧瞧这个人，山盟海誓情比金坚什么说的好听，结果才两天不到的时间就露了马脚，简直就是个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顾锦已经脑补到了这种情况，越想越觉得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思前想后，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都已经沉默了这么久，再不说话的话，别说小徒弟，连自己都要对自己失望了。
顾锦深深呼吸，一拍大腿后直起身来，转头看向小徒弟的途中已经大声道。
顾锦：“对不起！”
花无欢：“对不起……”
两个道歉声是同时响起来的，交织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谁先说，是谁的声音比较大，反正说完后两个人都愣住了，大眼瞪着大眼的，都是诧异，没想到还能默契到这个程度。
顾锦：“对不起……之前是师尊不好，不该无缘无故的跟你发火。”
还是顾锦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蹲下身子小步挪到花无欢身边，在他迷茫的视线中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抬起头的时候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可怜又诚恳。
顾锦：“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顾锦还没跟花无欢撒过娇，但想着现在的情况都是因他而已，为了避免被小徒弟赶出去的命运，又或者避免小徒弟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结局，顾锦试着在他手上蹭了蹭，乖巧的不得了。
花无欢怔了怔，随后像是吸了一口气一样往后挪了些位置，却没有放开顾锦的手，乌发从身侧垂落下来的时候滑过他的手背，丝绸一般顺滑。
花无欢：“师尊，你还是先起来再说吧。”
看着师尊这样蹲在他面前，花无欢只觉得压力很大。
顾锦：“你先原谅我。”
在这件事情上，顾锦显出超乎常人的固执，只是花无欢还是不能接受师尊这么蹲着，干脆往前一探，也蹲了下来，和顾锦面对面，像母鸡抱窝一样蹲着。
花无欢：“师尊又没有做什么，谈什么原不原谅。”
花无欢叹息一声，试图将师尊拉起来，但顾锦仍是固执的摇头，替他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顾锦：“我凶你了，而且还是莫名其妙的凶你。”
花无欢心想那也不算是莫名其妙，而且那种语气也说不上凶他，就是有些强压着怒火却没有压成功的意思。
但是师尊这样认错的时候，花无欢竟然觉得有些可爱，是那种委屈巴巴，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的可爱。
花无欢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这是自己的师尊，不可以做出这种事，一边又不免在想要是能将师尊欺负哭的话，那又该是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