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年钰转身,对何岐怒目而视。
“什么事?”
何岐见了两人之间那暧昧的气氛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然而刚顿住脚步欲待离去,却被主人叫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主人,楼统领先前那件……事,您说要将留在刑堂的记录给结了,却不知道这结语当如何写?”
这话显然是说,楼夜锋离职在即,离职的理由该怎么“编”。
何岐将主人对楼夜锋的态度都看在眼里,才来问这一句的。何岐与林寒那种老古板不同,他虽然做事向来认真负责,却从来不会刻意遵规守矩半点不让。他看重的,更多时候是事情的本身,对事不对人而已。
先前他那样对楼夜锋不过是因着担心裴年钰的安危,此时见主人没事,自然就无意再为难楼夜锋了。
“唔,这个嘛……”
楼夜锋在一旁听到这话,刚才的那点旖旎顿时不翼而飞,浑身都紧张了起来。
他自然心里清楚得很他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他并没有想要逃避责任的意思。
可……任职十年,最终离任的时候却是背着逆主的这么一个污点而离开的,他还是免不了心下微微黯然。
裴年钰察觉到了他的无措,轻轻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而后握住:
“别紧张。”
随后他对何岐道:
“你就这么写,那日我配香的时候操作失误,不甚将香料混成了带有催情成分的,而那时楼夜锋在我身边,我控制不住便强了他,随后因为那香而昏迷。”
何岐面色不动,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那主人欲如何解释那天楼夜锋将影卫调离?”
“说是我调离的不就行了,知道他假传命令的只有你们几个人吧。”
“是,属下晓得了。”
“你就说,楼夜锋不再任职影卫,是因为被我强上了所以不得不成为侍君。而他为了救我之急,不得已失去了一身武功,因此一应待遇按带功离职的名义处理。”
“记得写完结语之后,给所有影卫通传一下。”
一旁的楼夜锋闻言,被主人握在手中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他看向旁边那个语气淡然却坚定的主人,心中流过了一阵暖意。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主人在用心地保护着他,细心地在保护他不受周围人冷眼异色的侵袭。
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不但被主人宽恕,还能以一个漂亮的名分而离职,让他在以后面对昔日的兄弟的时候,不用受他们异样的眼光。
他想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微微带着颤抖的哽咽:
“主人……谢谢您……”
裴年钰感受得他的情绪激荡,没有多言,只是双臂将他环住,而后用力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道:
“夜锋,你既然是我的人了……我就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主人……我……”
“你不必多虑,安心休养便是。我另给你安排了个身份,你明日便知。”
随后他转过身来,对何岐道:
“对了,何岐,影卫不可一日没有统领。给他们下通知吧,明日清晨在银安殿前,进行统领交接仪式。”
何岐愣了一下:
“……这么快?”
裴年钰点点头:
“无所谓,这本就该是你的,早点晚点都一样。夜锋他现在以侍君之位在我身边,却没有经过正式的通告,未免让他有些难以自处。早点过了这个程序也好。”
“是,属下这便去准备。”
统领继任的仪式,因为是影卫内部的一个礼仪,因此并不像外朝朝堂的那些个祭典一般繁复,仅仅是简单走个过场而已。
在这个继任仪式上,主人会露面,并且亲自为新任统领赐剑,这是在所有影卫面前以示信任倚重之意。
裴年钰回头看了看那个依旧有些神思不属的人,神情变得柔和了下来:
——这次的继任仪式,不仅仅是对何岐的一个仪式,他亦是要在众人面前宣布,楼夜锋从此将会光明正大地成为他的身边人。
第20章
20.夜梦入枕起情深
何岐离开之后, 楼夜锋低头看着主人依然握着他的手,第一次问出了之前不敢问的一个问题:
“主人……属下对您做的那些事,您真的……不在乎么?”
裴年钰想了想道:
“我在乎不在乎, 这都是你与我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你为我效力十年,我总不会让你以一个引咎离职的名声离开这个岗位。”
“夜锋,你之前为了给我解毒被我强要了你身子, 我给你侍君这个位置,已经是委屈你了,我只能在你离职的时候给你办得风光些,也好弥补一二。”
楼夜锋忙道:“不, 主人,属下不觉得委屈的!您能允许属下继续服侍左右, 已是属下之幸……”
裴年钰对于他的那些情意心下了然, 当然便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只是这样一来, 他对于楼夜锋反而更加心疼了。
“总之你不必多想,今天不早了, 你先去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
楼夜锋微微颔首:
“是,属下领命。”
…………………………
裴年钰出了涵秋阁之后,却发现何岐并没有如往常那样隐于黑暗中, 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你找我有事?”
何岐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而是似乎在犹豫思考要不要说。
裴年钰见此,心中略有猜测,便道:
“去书房讲吧。”
“是。”
两人去了议事的书房, 何岐在请示过主人之后, 打手势令附近的影卫不得进屋, 而后将房门阖上,回身道:
“主人,属下……心中尚有疑虑。”
裴年钰脸色略冷:
“我既已说过将楼夜锋此事揭过,你为何还……”
何岐慌忙跪下了,道:
“属下并非意指此事!”
裴年钰闻言便将神色缓和下来:
“无妨,那你是有何疑虑?起来说吧。”
何岐却并未起身,而是依旧跪在地上,垂首道:
“主人……属下尚觉得……自己不堪当此重任。”
裴年钰先是吓了一跳,这马上就要接任了这会儿跟我说你觉得不行?
然而他仔细看了看何岐的神态语气,却又并非真正的彷徨无措,也没有什么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和慌乱之色,便稍稍放下了心来,问道:
“你何以如此说?”
“主人,楼统领无论心计武功,在大靖的影卫里皆是一等一的,无人能望其项背。他统领您的影卫整整十年,威望极重。”
“属下的武功资质在影卫中仅属中上,并不出众,当年练武也有些晚了。而您的身边便有绛雪这等武学上的奇才,她的武功要超过属下,不过一两年的功夫,指日可待。”
“属下是觉得……我与楼统领的本事,差得有些远了。”
裴年钰笑了笑:
“绛雪她是武功高强,论武艺,不日便会成为王府里的第一名。然而她的心志性情却并不适合做统领,这一点,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
“何岐,你虽天资不算佼佼,但你一直勤勉有加,最终这不是也修习到了仅次于楼夜锋的水平么?统领一职,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你执掌刑堂多年,论威望,楼夜锋之下便是你,你无须多虑。”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瘦削的青年,微微叹了口气,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一桩事来。
何岐今年二十四岁,只比他大一岁。十年前,楼夜锋已经效力于他的时候,何岐尚且没有进影卫的训练营。
——他原本是户部侍郎何家的庶子。
那年朝中发生了一些事,何家成年以上的男丁全部被先帝抄斩,而未成年的人则是发卖为奴。
因着大靖男风盛行,这所谓的发卖为奴,不过是先由着官宦人家挑挑拣拣些相貌清俊的,买回去做娈宠,何岐自然也在其列。
只不过何岐自幼便勤习武,尚有一条路可走——除非有人愿意收做影卫,那么可以送入训练营中,服下需要定期解毒的药,学成后便可以影卫的身份效力。
虽说这个规定一直有,但每次那些破败的家族子弟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受这个苦的?绝大多数反而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被那些更加有钱有势的人家买走。
何岐当时虽然年纪轻轻,却非常坚定地要进营训练,然而他这个身份……何家是先帝钦点的抄家之罪,并没有什么人敢收他。
当时裴年钰听说了此事,动了恻隐之心,不过那时他自己也并不安全,后来还是裴年晟说可以收,不会有后患,他才命人跟训练营的掌事统领说了点名要何岐。
于是何岐半路插队进去,四年之后,何岐将所有课项修完,与他的同期影卫一同出营,来到了裴年钰的麾下。整个都如同变了一个人般,由当年武艺高强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变成了一个沉稳严肃的年轻影卫。
这么多年来,何岐在府中一直秉公办事,谨慎小心,在裴年钰和楼夜锋一步一步的提拔之下,终究走到了统领之位。
“夜锋他出身于微末,性子里未免有些孤注一掷。他随我的前几年中,我那时年纪尚幼,因着宫中局势所迫,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他独断专行,有的时候手段未免过于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