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仞盯着噼啪炸响的炭火失了神,想着他素来体寒,近日天气冷,不知有没有受了风寒。
太后看他神情微怔,就知道是在想什么。
“阿仞吃过没?要不要一起用些?”她面容平和,当上太后后越发显得慈和起来。
祁仞拱手推辞。
“臣此次前来,是想替母亲求个恩典,她老人家甚是想念太后和陛下,是以可否等天气暖和些了便入宫陪太后小住几日?”
陛下自是允了,毕竟是自己亲外婆,虽说拢共没见过几回,但毕竟血浓于水,就算是为了太后也得把她老人家请进宫里来。
整日里吃斋念佛,也得有些人气儿才好。
“将军府里下人难免伺候不周,也没个说话的,不如来宫里,哀家也好陪陪她。”太后笑道,“眼看就又快过年了,今年在宫里过罢!过了年晚走会儿,不如母亲身子吃不消。”
祁仞嗯了声,说道:“母亲说不想跟我走,我想着舟车劳顿总是不好,走了这京都也没个陪你的。”
太后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哀伤:“若是予安还在……哀家也能跟他说说话,多乖一孩子,怎么就……无缘无故走了呢?”
他的名字两年来始终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如今被猝不及防揭了伤疤,倒是没有预想中那么痛。
“谁知道,一直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实话告诉您,他一直都想离开京都,离开这个禁锢他的牢笼。”
若不是赐婚给我,或许早就离开了罢!
太后语气里满是不相信:“哀家倒是看你们感情蛮好的。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你怎么惹到他了?予安这孩子从小便倔,你哄哄他,说不定便回来了呢?”
祁仞一听这话便生气:“我什么时候惹他了?他爱回来不回来,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得见天儿让人哄着才能过么!”
“听说他当时走得匆忙,定然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或许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要好好谈谈才是。”
是什么误会她心里清楚,但却很是放心傅予安不会说出来。
她太了解这个孩子了。
先人后己,敏感又自备。他那般喜欢祁仞,定然是不会说出来让我和他之间生嫌隙。
祁仞手握军权,不好跟皇室闹僵。
太后做足了一番长姐样子,一脸悲悯神情,其实也是真的希望俩人能和好。
这样他才能没有孩子。
一个没有子嗣的大将军才会是陛下用着最趁手最安全的利剑。
祁仞一听她说傅予安的事就心烦,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被迫守活寡?
“没什么好谈的,他是认定了自己早晚要离开,多说无益。”
太后朝陛下使了个眼色,于是陛下正要张嘴跟着劝劝,祁仞便不由分说告辞离开了。
桌上的燕窝还热着,姐弟俩拢共说了没一盏茶时间的话-
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上,想了想又跑去校场。
今天他休息,本不用来国子监,但有气没处撒,又抹不开面子主动去找傅予安,于是便要拉旁人撒气。
于是律法课被迫换成了骑射课。
思齐又因为交头接耳被罚跑了十圈。
宋仓欲哭无泪,看着跑完都不会大喘气的傅思齐,只觉得自己白比人家多活五年。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怎么将军又要罚我们啊!”
“不知道。”
“再这样我就不崇拜他了呜呜呜啊!”
“……”
思齐看他一眼,想到还要靠他打听消息,于是便把嗤笑憋了回去。
傍晚时候思齐刚跟宋仓告别要离开,一转身却被祁仞给抓住了衣领。
他如临大敌,联合他今天无缘无故便要罚人的举动,猜他或许是又被什么事给气着了。
这事还是跟公子有关的。
他心中一阵无语,面上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将军有何贵干?”
祁仞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巧银器,扔到他怀里。
“这戒指不是本将军的,记得明日给我换回来。”
思齐捏着戒指看了眼,果真是被公子掉包那个。
奇怪,明明之前给他的时候没说不一样啊,他还以为这只是个普通戒指,怎地现在突然发难。
不对!这戒指公子也有!难不成……
果然这火气是跟公子有关。
“啊?这不是将军的吗?我看着都差不多啊!”
“这不是我的!这内圈刻的字不一样!”
祁仞烦躁不堪,说话也不谨慎了,指着戒指说:“你自己看看!”
思齐张大了嘴,很是惊讶,映着夕阳转着圈看了看,还是很疑惑:“这上面明明刻的是将军您的名字啊,怎么说不是您的?”
祁仞愣了愣,这才理智回笼,冷静下来。
他一把夺过戒指,紧皱着眉头:“那是我记错了,你先回去罢!记得让你家公子多烧些炭火,身子本来就不好,受了风寒可没人管他!”
思齐离开的脚步顿了顿,不知他抽了什么风,实在是没忍住冷笑一声:
“不劳将军费心,我自会照顾。”
祁仞说完那话便后悔了,思齐怼完也后悔了。
两人相顾无言,彼此后悔不迭。
沉默是今晚的沉默,冲动是两人的冲动。
良久,思齐才朝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祁仞紧握着戒指盯着他离开,心里说不出的酸胀难受。
他果然也在京城。
他存着一股子冲动,自从他离开后祁仞很少冲动,甚至都快让人忘了他那个“疯狼”的外号。
但现在,他感觉血液又热腾了起来,像是看见猎物的狼。
猎物狡猾且胆小,稍有不慎便会让他逃走。
但这猎物实在是诱人,尤其是尝过他的味道之后,一边想拉回自己窝里好好疼爱,一边又为他无缘无故的离开怒不可遏。
第九十四章 恩情教诲
思齐下了学没立刻回家,而是跟着宋仓他们几个公子去酒楼吃酒。
明日休沐不用去国子监,众人兴致都很高,思齐本来不想跟着去,但想着或许能从这群醉鬼嘴里套出些什么,于是宋仓来劝第二遍的时候,他便半推半就着答应了。
晚上沾了一身酒气回去,傅予安等在主厅里等到快亥时,气得不行,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去吃酒,气得一向温润的傅予安破戒揍了他一顿。
竹条都快抽劈了。
“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吃酒玩乐?你看看你自己那领子上粘的东西,去哪儿吃的酒?花楼?”
“不是,是那姑娘硬贴上来的!”
“什么姑娘?这脂粉气这么大,那姑娘是卖胭脂的吗?”
“……不是。”
思齐甘愿受了这一遭,知道现在解释他也听不进去,好歹是隔着棉衣,抽得声音大,衣服烂了人却没多大事。
顶多是破点皮。
傅予安揍完他便后悔了,又是个倔的,喊人给他扶下去后便一甩袖子离开了,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怕被他看到自己眼里的心疼。
他捡了思齐,一直没舍得打过他,向来是以理服人,但实在是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居然跟那群公子哥出去吃酒了!
还沾了一身的脂粉气回来!
简直不像话!
思齐正是少年时候,他怕他经不起诱惑,被带入享乐的泥潭出不来。
“唉!”
养个孩子也不容易。
他躺在那儿辗转反侧,半晌还是睡不着,起身翻出些伤药来,披上外袍悄悄去到他房间。
屋里还亮着灯,傅予安推门进去,思齐正呲牙咧嘴扭着身子给自己抹药。
后背上青紫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傅予安心里也怨恨自己当时怎么没忍住火气,把孩子打这么严重。
“公子……”思齐看到他进来,委屈巴巴地喊了他一声,“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跟着他们出去花天酒地了。”
傅予安深深叹了口气,抿着唇拧开药瓶帮他上药,眼里的心疼再也藏不住。
“是我的错,没听你解释便下了重手。你这孩子一向有分寸,怎么今天好端端地跟人出去喝酒到这么晚?”
思齐不好说自己是去打探消息,吸吸鼻子半真半假地说:“是宋仓非要拉我去的,他们都去了,我是个半路来到那班里的学生,我怕要是不去人家会说我不合群。”
他们甲班的学生聪慧和显赫身世这两样至少占了聪慧,将来都是朝廷里的官苗子,最忌讳的便是不合群。
傅予安心里更加难受,低头道歉:“是我的错,是我气昏了头,以为你不学好。”
“不会的!我不怪公子!”思齐急忙说道,挣动间不小心扯到后背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公子当年能救我一条命我便很感激了,这些年又让我入学堂教我为人处世,这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来,怎么会怪公子呢!”
“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傅予安说,“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当时只是看你可怜,现在更是不想埋没了你。”
他言笃意切,神情认真。
思齐感动地稀里哗啦,第无数次暗暗立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公子。
虽然现在还什么都做不了。
“呜呜我错了,以后绝不会再这么晚回了了!”他埋头在傅予安怀里呜呜地哭,雷声大雨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