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匆忙,看都不看他一眼,在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扶着门框才没摔倒。
思齐又叫了声公子,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小竹不是说他已经回南疆了吗?怎么会去国子监?
他向来不喜欢小孩,现在倒是揽了这苦差事。
傅予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吃,睡着了就做梦,梦到以前和他在一块儿时候的种种,早上醒来枕巾湿了一片。
思齐正在前厅用膳,他眼底乌青地走进去,看起来憔悴极了。
“公子……”
傅予安看他一眼,上前拍拍他的肩,嘱咐道:“在国子监就说你父母双亡,老吴便是你的养父,有事便找他,切不可暴露我的存在,知道吗?”
末了又补充一句:“谁问都不能说,就算是天子召见,也要咬死了是跟着老吴来的。”
思齐很是不解,昨天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现下更是困惑地很,瞧他这样子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公子,您这般小心谨慎,难不成是因为在京城有仇家?”
傅予安神情微怔,沉默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算是吧!总之你小心为上,若是真被旁人找上门来,我便保护不了你了。”
思齐顿时不敢再问了,胡乱塞了几口包子便急匆匆地赶去国子监。
傍晚他回来的时候告诉傅予安,那骑射课的祁将军又向他打听家里事了。
傅予安手下画笔一顿,低着头装作随意问道:“哦?他问你什么了?你怎么说的?”
“就跟公子交代的那样呗!他问我是跟谁来念学的,家中可还有长辈在京都。”
“你怎么说的?”
他心里忐忑不安,既希望他说出实情,又怕让对方知道实情。
“我就按照您教我的那样说,不过他好像不是很相信,我跟他说父母双亡,他又问我收养人是哪里人氏。”
“你告诉他实话了吗?”
“没有。”思齐摇摇头,语气里颇为骄傲,眉头一挑笑着说:“我就说收养我的是个鳏夫,不幸早逝,近几年便跟着马夫老吴艰难讨日子。”
傅予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祁仞脸上的表情。
他定然是多多少少知道些底细的,对这莫须有的“鳏夫”相比也是一脸懵。
事实上当时祁仞眉头紧皱不仅仅是因为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更是对这个劳什子鳏夫很是怀疑。
这话必然是傅予安教他的,说自己是鳏夫,这是当我死了么!
晴朗秋日,本该热热闹闹的国子监湖边格外安静,众人都躲着眼前这位脾气古怪的祁将军,谁都不敢上前。
“那你自己来这儿求学,身上银钱可够用?”他垂头看着思齐,忍不住又在心里咀嚼了一遍他的名字。
不简单。
思齐点点头:“乡邻父老还有巡抚大人都多有接济,吃住不成问题。”
祁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吃住不成问题,那想来穿衣可有问题?”
“学生……”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等他辩解,他便自顾自地“慈爱”一笑,拍拍他肩膀道:“正好我那儿有几件闲置的衣裳,放着也是可惜,过几天你带回去罢!”
思齐摸不准他到底是在想什么,被他这个笑给吓得一激灵。
坏了坏了,公子说的仇家不会就是这个祁将军吧!
这可怎么办,他这般权势滔天,我得努力多久才能帮公子弄死他啊!
第九十一章 戒指
祁仞尚不知眼前这少年偷偷怀了搞死自己的心思,还想着明天就给他把衣服带来。
这小子真是铁随了捡了他的那个公子,心思缜密地很,什么话都套不出。
陛下还说他没靠山在京都不好往上爬,我呸!
人精一个!
祁仞垂头看着他故作腼腆的笑,又语重心长嘱咐了些好好用功之类的套话。
思齐跟他拱手行了一礼告别,从容回了校场。
第二天他便带着一麻袋衣服回的家。
傅予安吓了一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把什么东西带回来了?谁给的?”
思齐耸耸肩,把麻袋扛到院子里,解开口给他看。
傅予安探头看去,只觉得那里面的衣服很是眼熟。
等等,这件堆一团的厚披风,不是我落在将军府那件么!
“这不会那将军给你的吧?”
思齐沉重点头,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说是给我过冬的衣服,倒是一片好心。”
傅予安抿抿嘴,并不这么觉得。
“给你你就留着罢!既然都拿回来了便不好再还……他要给你衣服你做什么答应?拿人手短不知道?”
“我错了公子,但我当时也没有插话的余地,本想着他只是客套一下,没成想昨日才说了要给,今天便送来了。”
“……”
傅予安冷着脸又扒开麻袋翻了翻,喃喃道:“他向来说一不二,怎么会跟你客套。”
思齐眉头微皱:“公子似乎很了解他?”
“不了解,”傅予安说,“我猜的。”
思齐明显不信,心中更加确定那便是公子害怕的那仇家。
“都是些什么衣服?拿出来让我看看。”
拿出来让我看看他还塞了多少我的衣服!
这是干什么,彻底断了自己念想?
不,不对,应该是试探!
他勾唇一笑,让思齐扛着麻袋到了一旁石桌前,一件件拿出来。
“这斗篷好香,有点熟悉的味道……跟公子身上差不多。这件……这外袍好大,应该是将军的吧!那这件小的是谁的?”
思齐拎出来件傅予安落下的长衫,正是他最喜欢的那件。
傅予安微微一笑:“或许是将军小时候的罢!”
思齐摇摇头,闻了闻跟他分析:“这件衣服和方才那件披风上味道一样,但和这件……将军的就不一样,虽然也不难闻,但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傅予安哭笑不得:“你属狗的啊!鼻子这般灵!”
不过他身上好像确实有种好闻的味道,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像冬日里被雪压着仍郁郁葱葱的松柏。
“真的,不信您试试?”他又抽出件褂子,抖了抖便要递到他跟前。
当啷一声,有什么的东西掉在了石板地上。
两人齐齐探头看去,思齐眼尖,咦一声捡起来,是一枚精致的银质戒指。
傅予安攥紧了手中布料,喉头哽咽一瞬。
“这戒指……跟公子你的好像啊!公子是不是也有一枚差不多的?”
傅予安想挤出些笑来,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戒指,点点头:“是很流行的样式,当时瞧着好看便买了,许是批量售卖,是以很多人都有罢!”
思齐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自然,他连看都不看自己,说话磕磕巴巴,定然是在撒谎。
“原来是这样,那我明日拿去还给将军便是!”
傅予安点点头,目光粘着那枚熟悉的戒指,再也笑不出来。
他竟把这戒指同旧衣服放一块儿,亏我还贴身戴着,他居然……
这般不在乎。
也是,这也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他早就不在乎了。
我这般喜怒无常奇怪的人,他怎么还会受得了。
傅予安心里失落地很,感觉四周刹那灯灭,连一扇小窗都不留给他。
思齐正要把那戒指收起来,傅予安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开口把戒指要了过来。
“这戒指好像比我的那个要别致些,我先拿回去摹个样子,看有没有工匠能打,给你也做一个。”
思齐不知他想干什么,但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看似合理却荒唐至极的借口。
傅予安把祁仞的戒指偷偷锁在了小匣子里,藏在衣柜深处。
晚上思齐回来的时候决口没再提起戒指的事,看起来好像对方并没有看出戒指被换了。
傅予安几次想开口询问,但都没好意思张口。
本来他就心存怀疑了,若是紧着问,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傅予安沉默吃饭,却味同嚼蜡。
思齐一直在小心看着他的反应,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那戒指不简单。
公子跟祁将军关系定然也不简单!
他也想直截了当地问,但公子一直这般讳莫如深,万一是什么伤心事,扯出来那不是揭他伤疤嘛!
两人吃两口便小心翼翼瞅对方两眼,看起来实在是奇怪。
思齐还是忍不了了,给他夹了筷子菜,笑道:“公子给,你最爱吃的鱼肉!话说祁将军好像也很喜欢吃鱼?”
傅予安一愣:“……啊?”
“你怎么知道?”
“啊……今天还戒指的时候想起来他之前说过。”
这都什么跟什么!
傅予安无暇顾及这话题的转变速度,但还是顺着杆子往下爬,轻声问道:“那戒指你给他了吗?”
“给了呀!将军还很欣慰,问我在哪儿找到的,说自己丢了好长时间了都没找到。”
“丢了?”
“好像是的,我也没多问。但他一开始神情好像很不在乎那戒指,后来捏起来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