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现在在勤政殿挨打的人就是我了。”云成想到赵宸贺,短暂的走了一下神, “你最近没睡觉吗, 脸色这么差。”
沈欢一愣, 慢慢睁开眼, 继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云成不明所以,等他笑够了, 才听他说:“你啊。”
他挂着笑意, 转头打量云成:“咱们长话短说。王爷, 你帮我弄死何思行, 我替你解决掉陈阔, 成不成?”
云成把手搭在靠椅上摇:“我听皇兄的意思,邵辛淳是邵辛淳,何思行是何思行, 犯了错各不相干。可见何尚书不好动。”
地上的影子跟着他的动作一起轻晃, 轻纱若柳扶风, 偶尔扫过地面。
云成继续说:“等立了太子,下一步就会让他给太子当老师。就更不好动了。”
“如果好动,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这话。”沈欢叹了口气,“如果皇子成不了太子,那何思行也就成不了帝师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难怪皇兄要罚你。”
“大逆不道。”沈欢低声念着,无声地凉笑,“你敢说,你没有这样想过?”
云成眉目松散,笑而不语。
沈欢转过头:“王爷,你骗不了我。你的野心都写在眼睛里。”
他单薄的眼皮盯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里头的风景动了一动:“你长了一双和太上皇一样的眼睛。你们看人的时候充满了高高在上,胜券在握。”
云成仍旧无动于衷,只说:“看邵辛淳的结果,何尚书也不怎么会当人的老师。”
沈欢回过神,靠得更深陷了些:“会不会当不重要。他现在位置高,将来门生遍布朝野,以后都是拥护太子的人。王爷既要长久打算,就不该留此人。当然这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跟他有私仇。”
他如果只谈何思行对自己的不利,那云成不一定会动心思,但是他把事情明明白白摊开来讲,就显得诚恳可信得多。
云成沉默的时间稍长。他望着窗外沉思,天边偶尔掠过的鸟成了他眼中唯一的风景。
其实他把野心隐藏的很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想过也不会再过以前的那种日子,他想要改变,但并非迫不及待。
歌伎续弹了一首秋芍药,弦声一直响个不绝。
“朝堂要变天了啊。”沈欢说,“你回来之前,京中除了忠勤王府和邵家,还有一桩丧事。”
云成看了一眼他。
沈欢:“御史大夫上谏,被皇上当朝呵斥,罚了俸禄赶回家去了。”
“那可是三朝元老。”云成说。
沈欢点头,嗤笑一声:“他夫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听闻老爷子被斥责,突发心疾,没了。才下葬没两天。”
云成没有点评。
俩人琴声中各自沉思。
云成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陈阔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手上有他的把柄,但是现在不能拿出来。”沈欢跟他一同望着窗外,侧脸尤其冷淡,“不到最后一刻,他就是我的退路。”
太上皇在位时,他肯与何思行点头之交,也肯与陈阔虚与委蛇。待天昌帝一登基,他便开始布局谋划,逐渐猖狂地揭开凶狠憎恶的本来面目。
云成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恩怨,闻言只是笑了笑,轻轻巧巧地说:“你别压错了宝。”
沈欢望着他,眼中波光微动。
云成垂着的手合着琵琶打拍子,轻轻地敲在躺椅上,在这清脆声音中,他说:“我才是你最后的退路。”
·
傍晚时分,云成提着药包去廷尉府。
到了门口,祝思慕候在一旁,云成把腰刀接下来递给他。
祝思慕颠了颠分量,云成看了一眼:“想玩找个宽敞地方。”
祝思慕高兴地点头:“谢主子!”
赵宸贺把他给了云成,那云成就是他的主子,他叫起来顺口且自然,把自己当成一件趁手的兵器。
然而云成总是波澜不惊的,别人称呼他什么,他看起来都很习惯。
“一会儿再玩。”云成突然想起来似地停下脚步,“先去盯一个人。”
祝思慕等着他吩咐。
云成敢把事情交给他去做,就没打算瞒着赵宸贺。站在廷尉府的大门前,光明正大地说:“盯着何思行,事无巨细,向我报告。”
祝思慕毫不废话,立刻去了。
云成对他的表现心满意足,提着药包走上台阶。
守在两侧的侍卫朝着他行礼。
云成点点头,伸手一推门,发觉里头竟然没有闩,一碰就开了。
他脚下没停,继而走了进去。
赵宸贺光着膀子趴床上正在换药,云成凑过去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江夜要开口,被他嘘声止住,把药包递过去。
他轻轻拨开涂药的侍女,坐在床边挽起了袖口。
赵宸贺察觉到背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有些不爽地动了动。
云成轻轻给他擦着药,赵宸贺闭着眼,脸色看上去很烦。
“云成还没有回家?”他烦躁不爽地骂江夜,“叫你请个人磨磨唧唧。”
江夜眼鼻观心,不敢吭声。
赵宸贺继续气道:“继续去等他,告诉他,让他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云成忍着笑。
“啧,”赵宸贺冷不丁被碰到了后背的伤口,反手抽过去一巴掌,“手这么重,你要死了。”
云成半路上抓住他的手腕,拉过来放在自己脸侧蹭了蹭:“火气这么大。”
赵宸贺看清楚是他,又“啧”了一下:“你还舍得来啊?”
“这不是来将功补过了。”云成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趴好,快涂完了。”
赵宸贺一想刚才是他给自己擦药,浑身毛孔都跟着张开了,痒得难受。
“今天不用你去户部,跑哪里去了?”他黏黏糊糊的摸着云成的脸,偶尔揉捏一下耳垂,“我被打成这样,你现在才来?”
江夜挥手叫所有人退下,自己也跟着出去,关上了门。
内室昏黄一片,无数尘埃在天光底下飘荡。
赵宸贺声音里头的烦躁消除,取而代之的是明目张胆的黏糊:“钱你拿了,打我挨着,可以啊云成,赚了。”
他体温高的烫人,云成清了清嗓子,安抚他:“经此一事,你在兵部的权柄就重过陈太尉了。”
赵宸贺根本不吃这套。
“陈阔的重心在联系西北事务,在兵部本挂名不管事。”他的手低了,声音也低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就能哄得团团转。”
云成给他涂完了药,手却没停,继续在伤口周围打转:“皇兄有意哄你。”
赵宸贺停了片刻才说:“他想让我为他办事,又怕我居高自重,打了我几下,又怕我恼了。所以赶紧哄哄我。”
云成沉默着,揣摩着。
“我听皇上的意思,根本没拿你三哥回事。葬礼刚刚办完,就急着立太子。”赵宸贺长舒一口气,鼻音很重,“邵辛淳的这件事恐怕也有他默许的缘故。所以何思行不受罚,沈欢也没受罚。”
“他要立太子,正是立威的时候,你正撞在枪口上……”云成差点咬到舌尖,“你把我供出来,就说盐铁司是我推荐的。最多我功过相抵,总不会挨打。”
“打就打。”赵宸贺看他扬起的下颌,还有深藏于迷蒙的眼中的无辜,“如果是你,你会打吗?”
云成屏息着发出声音,在半明半昧的榻边笑了起来:“我若是他,就把兵部的事情跟禁卫军的事情分开来办,提拔新督,下你的权。你若是不服气,就把你扔到西北去打仗。”
·
御史中丞季择林在关够了三个月禁闭后,终于被放了出来。
天昌帝用汤药养了几天,也能上朝了。
朝会在恢复半月宵禁后如期举行,天昌帝褒奖了云成和曾峦一行人,又将刑部从上到下骂了一顿。
因而赵宸贺告病假不在,所以连他也一并批评了几句。
偌大朝堂无人吭声,一片寂静中,季择林站了出来。
“皇上,”他关了许久眼见消瘦,眼角上也多了几道纹路,“臣有本参奏。”
御史台纷纷盯着天昌帝,天昌帝盯着堂前孤零零站着的人,许久才硬挤出话来:“爱卿请讲。”
季择林捧着手,垂着头,抬声道:“臣一参皇上封爵轻易。十二爷南下立功不假,只是时间太快,人也年轻,可等一等再封亲王。”
云成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一丝惊动。
宋礼明哈了一声,也站了出来:“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历朝如此。南亲王立了功,没有赏金银,也没有赏房屋田地,难道皇上要嘉奖谁一个爵位也要季大人同意吗?这本不是封疆封城的大事,说是皇上家事也行得通。”
宋礼明跟季择林都属于御史台,按理说应该一体同心共同对外,但是宋礼明不。
他重义气,既跟云成拜了把子,那云成就是他大哥。
天昌帝面色稍缓,对宋礼明投去赞赏的目光。
宋礼明得意的点点头,其他御史台的人都一起看向御史大夫,不敢吭声。
季择林忽视了他,面朝龙椅,接着道:“臣二参廷尉狂妄自大。私定盐铁司人选,重拳涉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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