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邵辛淳只是关禁闭并没有受刑,但是他脚步踉跄不安,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路过跪在地上的李升垣时他脚下一停,但是来不及说话就被福有禄半迎半架的带进了内殿,丢在了窗塌前。
天昌帝捧着杯热茶,看他进来也不说话,只耷拉着眼皮。
邵辛淳老老实实的跪好,天昌帝仍旧不说话,盯着桌上的奏呈喝了一口茶。
那茶盏放回桌上的声音惊到了邵辛淳,吓得他将头埋的更低了。
天昌帝喝完了一盏茶,终于把视线转向了他。
“邵卿。”
“皇、皇上,微臣在。”
天昌帝示意福有禄拿奏呈给他看,邵辛淳缩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看了。
天昌帝靠着软垫子,从很厚重的毛领子里露出嘴巴:“是你写的吗?”
这奏呈上写的仍旧是之前云成的那个刺杀案,邵辛淳在赵宸贺的提点下,改了一番说辞,把原本写好的‘怀疑刺客是大内侍卫’,改成了‘是将军府派的人’,把污水泼到了沈欢的头上。
邵辛淳已经为这事关了禁闭,吃了苦头。
他在阴影中闭了闭眼,说:“回皇上,是微臣写的。”
“有人告诉朕,你查出来的刺客是大内侍卫,还把这消息告诉给了云成,想要离间我们兄弟感情。有这事吗?”
邵辛淳在短短数息中想了许多,如果说有,那皇上势必要追究,如果说没有,那就算是承认了凶手确实是大内侍卫。
首先自己就犯了欺君之罪。
这回怎么都不能善了。
此刻他才想到,之前沈欢找他时的留下的那句挑衅‘“如果你跪下求我,我会跟王爷商量,留你一条全尸”’,那根本不是挑衅,他已经打算好了要置他于死地。
邵辛淳紧紧扣在地上的手在发抖。
他并不多怕,他只是愤恨、不甘。
邵辛淳吸一口气:“臣之前怀疑刺客是大内侍卫,但是这样一来,难免伤了您和十二爷的兄弟之情,于是改写其他。这事寺丞寺卿知道,沈少府知道,三爷也知道……皇上,臣冤枉。”
天昌帝见他攀扯别人,本就不虞的面色更加低沉。
但邵辛淳还是要说:“臣关禁闭的时候,沈少府曾经找过臣,他说如果我跪下求他,那他会跟王爷商量,留我一条全尸。臣不得不怀疑,沈少府同三爷暗中往来,将消息泄露给十二爷,图谋不轨。”
天昌帝仰头微微阖上眼,从鼻子里呼出来的细长气息延续了很长时间,才见他半睁开寡淡生硬的双眼。
他之前听云成说起李升垣的时候就留了心,此刻听邵辛淳将矛头指向他,也并不意外。
“你一个小小评事,他们图谋你什么?”
“我的老师。”邵辛淳垂了半晌的头抬起,第一次望向天昌帝,“沈少府同何尚书不对付,想要除之后快,先拿我开刀。”
“那跟老三有什么关系?”
邵辛淳此刻不抖了:“沈少府身后站着西北军营,那里都是将军府的旧部。三爷助他铲除异己,他助三爷离间您和十二爷的兄弟情义,谋权篡位。”
“大胆!”话音刚落,天昌帝已经将茶盏扫落在地,啪啦几声碎响。
守在门边的福有禄腿软跪倒,随即飞快的爬起来,叫人重新端了一杯茶来。
“皇上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福有禄把新茶搁在天昌帝手边,一边小声地劝,“三爷就跪在门外,若是一人分说不清,再把沈少府传唤进来就是了。”
天昌帝死死盯着邵辛淳。
邵辛淳下定决心,扑在地上,一口咬死:“臣冤枉!”
天昌帝呼吸短促,抿唇片刻,重重推开茶盏:“叫李升垣滚进来。”
第30章
盏中茶水四溢, 泅湿半块桌角,水纹顺着边沿继续放肆,滴答到了厚毯上。
福有禄无声的擦拭, 李升垣进来, 跪在邵辛淳旁边。
他在门口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对话,此刻天昌帝只是看着他,就叫他气都要喘不出来了。
“臣弟没有, ”他慌张的摇头,额头上汗珠都溢了出来, “皇兄,臣弟不敢的。是他,”他指着邵辛淳,“是他师父, 何思行。他们师徒两人在朝中横行已久, 何尚书还年轻, 他为了继续往上爬, 自然是要削弱我们李家的关系,好大权在握, 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昌帝沉默不语, 面色冷的要结冰。
邵辛淳之前只是怀疑, 现在看他张口就咬, 便笃定他就是沈欢的同盟, 要害死自己。
“三爷乱讲。”他直起身,怒视李升垣,“何尚书兢兢业业, 为官十余载, 刑部大牢空了, 大理寺也空了,冤假错案屈指可数,三爷却将他说成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小人,岂不寒心!?”
“刚刚还一副忠臣死谏、高声喊冤的态度,”李升垣道,“提起何尚书来,便什么沉着冷静都没有了。可见这里头有鬼。”
邵辛淳:“是你心里有鬼,慌不择言是为了掩盖同沈少府的暗中勾当,混淆视听!”
勤政殿一时间嘈杂起来,气急败坏的争吵声愈演愈烈,天昌帝的茶盏又砸碎了一个,这才勉强安静下去。
沈欢大半夜被传唤进宫,许是睡得晚还没有洗漱,也许是在路上重新梳洗过了,衣衫头发都算得体。
他单薄而来,进了勤政殿,寒气遍身,发丝都叫霜气打透了。
天昌帝上下打量他,挑不出毛病来,便道:“邵卿说,你跟老三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可有此事?”
“没有。”沈欢跪在地上,单薄的袍子许是被雾气浸了,沉甸甸的拖在地上,看起来有些落魄。
邵辛淳和李升垣跪在一旁,一齐看着他。
“有。”邵辛淳一口咬定,他转头质问沈欢,“当初你去我家中找我,同我说,若是我跪下求你,你跟三爷就留我一条全尸。这话怎么讲?”
“气话。”沈欢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可能。”邵辛淳逼问他,“你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平常乌龟一般缩着苟且偷生,根本不是会说气话的人。”
“啊,”沈欢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他根本不理邵辛淳,一心只对着天昌帝答,“微臣确实一直乌龟一般缩着苟且偷生。”
他声音轻且凉,像被霜裹住了。
天昌帝盯着他单薄的肩头还有消瘦的下颌:“你怨朕不给你活路?”
“微臣不敢。”沈欢掩着嘴咳了数声,眼睛里积了水,声音也比刚进来时哑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您要臣生臣便生,您要臣死臣便死。其他人落井下石,微臣也都受了。但是莫须有的罪名,为了家父在天之灵,也要据理一争。”
他话中表露的意思众多,强调了‘我虽然落魄,但这是皇帝造成的,我可以忍受。可若是其他人也来欺辱我,那我再不还手,一则对不起我爹,二则我爹的旧部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虽然口吻谦卑,言语恭敬,但跟平时比已经算是胆大,甚至称得上怨怼。
天昌帝的脸色一再变幻,他因为沈欢的拱伏而高高在上,又因为他偶然的反抗而满腔怒火。
因为沈欢是太上皇的亲弟弟,而自己只是个堂弟。
他这皇位坐的芒刺在股,辗转难眠。
“沈欢,你有没有跟李升垣勾结?”天昌帝死死盯着他,不放过蛛丝马迹。
“微臣没有。”沈欢说,“也不会。”
天昌帝不语,沈欢又咳了几声,嘴唇苍白:“皇上,我没有和三爷勾结的理由,天下姓李,我姓沈。”
他提醒了天昌帝,他是个私生子,高祖皇帝没有认回这个儿子,太上皇也没有认回这个弟弟。
他名不正言不顺,朝臣们根本不会同意一个外姓人混淆皇家血脉。
他不管谋划什么,都谋不到皇位上头。
邵辛淳这时道:“你有理由!你助三爷成事,三爷帮你翻身!”
沈欢跪了半晌,终于动了,他偏头看了一眼邵辛淳。
邵辛淳看回去,发觉他的目光同挑衅那天一模一样。
冷淡的,冰凉的,笃定的。
邵辛淳窜起身来,指着他:“就是你们在暗中筹谋!你……”
“压住他!”福有禄紧忙唤人,话音刚落,大内侍卫风一样从门外闯进来,刚邵辛淳按着跪在了地上。
福有禄挡在天昌帝身前:“皇上面前也敢放肆!”
沈欢唇角一动,但那只是转瞬之间。
天昌帝胸膛起伏不定,能看到额角青筋跳动不停。
“皇上别急,”福有禄急忙给他顺气,又叫人上了一盏茶,“三爷有没有谋反之心,咱们叫人一问便知。”
邵辛淳又要挣扎,福有禄道:“堵住他的嘴,别给皇上添气。”
邵辛淳一声不吭的被堵上了嘴。
天昌帝看向李升垣,因为极度生气,眼睛周围的肌肉都跟着不停跳动:“你有没有。”
李升垣已经吓呆了,好片刻才发出声音:“臣弟没有!”
“看来说不清楚,”福有禄在旁边小声地对天昌帝提议:“既然是王府里头的事情,总有蛛丝马迹可以寻找,咱们何不找别个再仔细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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