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贺只着中衣:“马上宵禁,这么着急走,打算去哪里?”
云成说:“宵禁不让乱跑,我赶着回家吃饭。”
“单为吃饭?”赵宸贺说,“你来我府中道歉,我若是连顿饭都不留你,回头传到皇上耳朵里,又该说我们之间有嫌隙。”
云成一动,心道果然是他跟皇帝告的状。
堂堂这么大一个廷尉,竟然还会告小状。
他余光扫了一眼赵宸贺眼角下的红血线,那处早已愈合,只是他头发梳的整齐,碎发又少,因此横生的伤口在平整的面部才容易被注意到。
赵宸贺伸手摸了摸那红线,似乎觉得手感奇特,因此来回揣摩了数次。
云成没接他话里的茬。
侍女有条不紊的往北间拿着洗漱用的物品,脚步轻轻无声,影响不到他们的谈话。
赵宸贺继续说:“昨晚你跑得快,也没问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云成右手下意识往腰侧一撤,摸了空——上朝一律不准带兵器,他的长刀留在了家中。
赵宸贺觉得有趣,也真的笑了起来。
云成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从小习武,有刀在手时,就连赵宸贺也讨不到便宜,不敢跟他硬打。
“还在考虑。”云成没有把话说死,留着可以转圜地余地,“虽然这事你说看我的决定,可我总觉得你亏了。”
“盈亏自负。”赵宸贺说,“你得给我个期限。”
“你说期限吧。”云成抿了抿唇,“我尽量快点。”
“十年八年等不了,当然是越快越好。”赵宸贺歪着头盯着他坦领露出的一截洁白衣领,笑着说,“你说我听。”
云成放松些,当真想了想,谨慎道:“后天。”
“先不说定。”赵宸贺眼睛微微一压,“我再考虑一下。”
北屋热气四溢,落地池中已经装满了温水。窗棱已经紧闭,侍女正将垂帘吊下,里头隐隐约约往外泄露着热汽。
江夜走进来:“爷,房间已经烧热了。”
赵宸贺重新看向云成,询问他:“还呛鼻吗,如果能忍,我们就先去吃饭,或者,我先洗个澡换身衣裳?”
江夜跟着一起看向云成。
云成纳闷他为什么要问自己。
“都可以,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清晰地说,“我回家吃饭。”
赵宸贺凝视着他,云成说:“我可以回家的吧?就算我答应了你利益交换,我以后也会有自由吧?”
他眼中的警惕隐藏的很好,但是仍能被赵宸贺捕捉到。
他的确聪明、机警,像只游走在暗夜中围墙上的黑猫,就连叫声都在伪装。
赵宸贺喉咙一动,不动声色轻轻一摊手:“当然。”
云成松了口气。
“告辞。”他顿了一下,继续说,“皇兄希望我们友好相处,如果我们交易不成,还是能做朋友的吧?不一定要打架的。”
赵宸贺点头:“嗯。”
云成脚下踟躇:“你不会再跟皇兄告我的状吧?”
“不会。”赵宸贺说。
云成神色轻松下来,脸色也跟着转缓。
“你那个伤,”他指了指他眼角处,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磊落的收回手行了个道歉礼,“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打你。”
一刹那间赵宸贺的眉梢向上幽微一挑。
他张了张嘴,临说出口,冷不丁换了说辞:“没关系。”
云成郑重地点头:“那我走了。”
他友好地抬了一下手:“明天见。”
“明天见。”赵宸贺也说,随后轻飘飘地自然道,“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你走的着急,是打算去哪儿呀?”
云成顿了顿,唇线一动:“回家。”
赵宸贺把不怀好意和兴趣盎然都收起来了,闻言只是“嗯”了一下:“既然说了友好相处,你这么处处提防,是不是有些没诚意了。”
北间的热意继续往外冒,门帘抵挡不住浓郁蒸腾的白汽。
已经脱掉外衣的赵宸贺仿佛与那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云成清了清嗓子,轻轻地说:“去,春茶水榭。”
‘春茶水榭’并不是喝茶的地方,而是听戏的地方,当然了,不仅仅只能听戏。
自从宵禁开始,这地方冷清不少,但是它作为最繁华热闹的城中心,黄昏时刻人数往来依旧繁多。一直到宵禁结束,纸醉金迷的人才从消遣的窝里爬出来,纷纷赶回家。
“听戏。”赵宸贺无声地噢了下,“一个人去?”
“嗯。”云成说。
“你刚来没几天,不知道什么有趣,”赵宸贺提议,“我带你一块儿去吧?”
云成自认这里头的门道根本不用人带,再者两人也没熟到能一块听戏喝茶的地步。
哪怕昨夜曾有过短暂的紧密触碰,但也仅限于此,真正的关系并没有拉近多少。
“不劳烦了。”他三番五次被牵着走,想离开的心愈发强烈,伸手指了指门外,“天冷洗澡注意保暖,不要着凉。”
赵宸贺唇角含着盎然的笑,没什么攻击性:“也谢谢你的提醒。”
云成一伸手,指了指门外:“那我,走了?”
赵宸贺慢慢地说:“好。”
云成转身走得干脆,赵宸贺的视线在他翻飞放肆的衣角上停留片刻,也没再拦。
那身影快要消失,他抬起袖口去闻残留的香味,继而伸手去解中衣。
江夜站在门边悄悄观察他。
赵宸贺扫了他一眼。
江夜立刻很懂的一点头,几步追了出去,继续去盯梢了。
第11章
春茶水榭外面静悄悄,寻欢作乐的人不敢声张,无声地摸进去,享受片刻欢愉。
老板停留在柜台旁巡视着来往行人,并不敢大肆揽客。
云成路过外头,听见边上有人小声的嘀咕:“听说进新人了,谈一手好琵琶。江南来的,水灵的唷。”
另一人嘘了一声:“今日见不着,老鸨子说明儿才登台。”
交谈声音越来越模糊,云成脚下未停,越过春茶水榭,把声音远远地丢在了身后。
他临到家,想起来今早跟秋韵吩咐过,晚饭不在家里吃,于是调头转去小街上吃馄饨。
他坐在里头吃,江夜站在街边树影里时不时偷偷看。
一直到云成踩着宵禁的点儿踏进家门,江夜攀上老榕树,看他进了卧室,这才原路返回。
夕阳的余晖从摊开的窗棱中斜照进来,内室尘埃无所遁形,悠闲的在半空卷动。
云成站在桌前倒水喝,余光看到榕树上的一闪而过的黑影终于消失了。
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喝光水,推开后窗张望远方。
如果明日天气好,雀一定能在傍晚归来。
江夜回到廷尉府,赶着先去回信。
赵宸贺已经洗完了,正靠在书桌后头的椅子上看闲书,侍女站在他身后正在轻轻的擦拭未干的头发。
“爷。”江夜站近了些,高高大大的身形把所剩无几的余晖挡住大半,“十二爷没去春茶水榭,在小街上吃了碗馄饨就回家了,我亲眼看着他进了房门。”
赵宸贺掀开一条缝,显得眼角格外狭长:“然后你就回来了?”
“啊。”江夜分析道:“看那样子,我觉得他今晚应当不会来了。”
“不会来这里,”赵宸贺说:“也会去别处。”
他冷笑一声,抬起眼眸:“他今晚一定会出门。”
江夜想了想,犹豫道:“那我继续去盯梢。”
“不用你去。”赵宸贺由着侍女将擦干的头发整齐束起,刹那之间眼中闪过凛然杀机,“我亲自去。”
江夜心中一跳。
赵宸贺已经收敛干净,剑眉横移,朝他轻轻一抬下颌:“手里提的什么?”
江夜有些不好意思:“馄饨。”
赵宸贺盯着他手里的小提篮。
想必他回来的很快,因为竹篮底部有些微微濡湿,应当是不小心洒出来的馄饨汤。
“您早晨特意去小街,我想着应当很喜欢吃。”江夜思考着,谨慎的解释,“我顺路给您带了一碗回来。”
他似乎还觉得自己很细心。
赵宸贺张了张嘴,用夸奖的语气批评道:“正事不干,杂七乱八的事情样样不漏。”
江夜搓了搓指尖,犹豫着把竹篮放在桌上:“那您吃吗?”
赵宸贺沉默半晌,薄唇一动,吐出来一个字:“吃。”
夕阳彻底沉下,灰蒙蒙的雾气弥漫上来。
街上锣声沉闷一响——宵禁开始了。
云成换一身暗色衣服,把刀背在身后,环视周遭无人,从后窗轻轻跳上了房檐。
夜深深沉,再加上愈发铺下来的雾气,黑色的身影只从房檐上一闪,便消失在远方。
赵宸贺从后院外的转弯处仰起头,阴影将他全部笼罩在内,但他看起来仍旧比伫立厚重的青灰色陡墙更有压迫感。
他注视着那身影远去消失的方向,直到浓重的乌云将最后一丝光亮全部遮挡,才略微活动了一下,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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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评事邵辛淳连着查验几天尸首痕迹,又是推理又是考虑着写奏章,觉都没睡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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