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baicaitang)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baicaitang
- 入库:04.09
人性复杂多面,恶毒的人未必遭到厌恨,善良的人未必受到喜欢,凡事过犹不及。
章璎这样聪慧,一定看的比他更清,但心魔穿身,执念透骨,已无转圜余地了。
骨左听到那个人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叹息。
他放下药碗,嘱咐他趁热喝了,便转身离开,走的时候小心闭上门,却没有想到这扇门闭上,再一次重新见到章璎,他们都已面目全非。
骨左是来收药碗的时候才发现章璎不见了。
与章璎一同不见的还有萧烈挂在墙上的刀。
他放在檀木桌上的药碗盈如满月。
秋风经窗吹过来,半柱香的时间已经人去楼空。
辽国的行宫门禁森严,守卫换了几轮。
少帝与大将军都不在,留着荻青主事,一道漆黑的影子轻而易举翻墙而过,落地无声。
李宴在废舍中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外头看守他的辽人喝多了酒。
这群人个个高壮如牛,平日经常欺辱他,但不会太过分,今儿或许是喝多了酒,格外凶残,他只要小心翼翼探着脑袋看一眼,便要被冷呵一声,“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的眼睛。”李宴鹌鹑一样缩回了脑袋,抱着床柱昏昏沉沉睡了。
外面的辽人像死狗一样被踢开,石头做的门被打开,借着月亮李宴揉了揉眼睛,见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从马上跃下来,武功十分了得,弯腰捞他入怀中,弹了弹他的脑门,声音和记忆中一般,“我带你回家。”
“我没有家了。”
李宴抱着他的脖子,眼泪滴在他肩膀上,“我没有家了。”
青年抱着他更紧了。
他说,“我亦无家可归,以后你便跟着我,咱们浪迹天涯去。”
李宴紧紧环住青年的脖子,忽然被人提住头发。
他吃了疼去抓被焊在别人手心的头发,脸颊上又挨了巴掌,他满脸是泪地睁开眼睛四周环视,方才抱着的哪里是章璎的脖子,分明是他入睡前抱的床柱子。
章璎没有来,窗户还开着,金黄的秋风静悄悄地吹,哪里有什么纵马而来的青年。
石头做的门依然紧紧闭着,外头的辽人并没有像死狗一样被踢开,而是进来提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好梦中惊醒,死死掼在冰冷的地板上。
李宴咬着唇抱住头,怕落地的时候摔着了,本来就不聪明,再摔的更傻,章璎也不要他了。
他生下来就是累赘,亲娘死了,亲爹是个暴君,章璎还是太监的时候穿着那身红蟒袍子数次出入内宫,偶尔会摸摸他的头。
别人笑他痴傻,只有这个太监不笑他,偶尔还会对他露出同情的神色。
后来,他的娘把他交给了这个红蟒袍的太监,他们的人生就这样被绑在一起。
活着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第132章
一道黑色的影子跃入大央行宫,脚步如风。
没有人看到他。
月亮高高挂在天边,辽人的旗帜烈烈作响,偶有乌鸦野稚嚎叫着扑棱翅膀,士兵们三两一群,用他们家乡的语言在篝火旁谈天。
一阵风过,乌云遮蔽月,宫道两旁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废舍的门被从内向外打开,两名辽人士兵一高一矮,高的面覆刀疤,矮的一瘸一拐,像是酒足餍饱从中出来。
他们在用辽语低声交谈。
“一时酒醉冲动闯下大祸,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灾祸上身,瞅着咱们的皇帝对这小子盯着紧呢。”
“人还留着一口气,应当是死不了,这汉人的皇子也是个傻子,估计都不懂发生了什么,应当不会说出去,只要不说出去,今晚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希望如此。”
这二人犯下滔天孽罪,竟还未醒酒,互相搀扶着往废舍的门前去呼朋唤友,篝火旁撕了一片烤羊肉吃的满嘴是油。
“你们刚刚进去做什么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可别死了。”
刀疤含糊地说,“看着不顺眼,揍了一顿。”
其余人听了竟也不觉得欺负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对。
他们一群人在喝酒吃肉,守着荒废无人问津的院落,便以为能将罪恶掩藏在口腹之欲下,然而天理昭昭,明月朗朗,再阴暗的地方,也总有被照亮的时刻。
刀疤却不知道,这是他在人间咬的最后一口肉了。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张握住兵器,刚刚回头,便见明亮的光劈头而来,直到碎成两段,最后的意识才反应明白,哪里是什么光,那是破云的月亮照在了尖刀上。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杀他的人是谁。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但他身边的瘸子看到了。那是一个精瘦的年轻人,黑布覆盖脸,长发高束着,手中握着一把他们辽国战神萧烈的刀。
萧烈的刀很多,他在每一把刀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图腾,辽人看到图腾,便会认出来。
那把用来屠杀汉人的刀此刻沾满辽人的血在地上流淌,来人赤红着眼睛,握刀的手背青筋暴突,瘸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刀割断了喉咙。
电光火石之间已出了两条人命,一众守兵面如土色,能守在这里的并不是什么精锐,他们在深宫糊涂度日,因看不到前途而养成一身放/荡的野性,像腐烂的老鼠,即便是辽宫中的其他人,看他们也带着嫌弃。
黑衣的年轻人杀红了眼。也不知这样的年纪怎么来一身莫测的功夫,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这群辽人甚至没来得及报信,也没来得及说话,一共十一人惨死刀下,最后一个人死前听到那年轻人神经质似地喃喃自语,“你们出言侮辱一个孩子,同样该死。”
章璎杀人的手在抖,他这辈子手只抖了一回。
第一回 是在章荣海死的时候。
这是第二回 。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尘封在记忆中很久的面容。
那是死去已久的暴君。
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死了,而他甚至护不住他的血脉。
他鼻尖嗅着血腥的味道,刀上一滴一滴淌血,周围尸体堆堆叠叠,章璎面无表情地将那瘸子和刀疤剁成不成人形的碎肉尤不解恨,只盼一把火将二人烧碾干净,来世投胎了畜牲道。
血溅落在他覆面的黑布上,溅落在他的眼睛里,烫的他心脏都烧起来,烧成一团灰烬。
他是个懦夫。
他宁愿在这里将这两个人渣剁成肉末,也不敢进去看小宴一眼。
漆黑大敞的一道门,像吞人的兽嘴,门槛变成了獠牙。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小宴,嗓子却断了,像戛然而止的风声,干涸的眼角两滴血泪淌下来。
他要带他走。
这世道不让人活,他得带他走,他们二人一起下了地狱,也比在这肮脏的地方受尽屈辱的好!
在看到小宴的时候,无论是萧烈亦或曾经的萧让,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一丝地位了。
耶律德让但凡留着心,怎么会派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来守着?
那萧烈又如何?
若是萧烈早日答应,又怎么会让小宴遭受如此折辱?
最可恶的就是他自己这副病弱的身子,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章璎心涸如死,闯进去抱起来小宴伤痕累累的身躯,小宴还有意识,他太小了,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抱住章璎的脖子,身体冰凉的像尸体,歪着头摸摸章璎的脸,“我又在做梦了。”
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小宴咳嗽着撒娇,他大约以为这是又一个梦,“我好疼啊,要吹吹才能止疼。”
“哪里疼?”
“每一个地方都疼。”
章璎紧了紧他的腰,将他背在背上,小宴浑身都是伤口,像轻轻一碰就散了。
许多年前,章璎背上也这样背过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曾经是剃发为僧的太子,如今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他带着他一路亡命天涯,却没有想到命运就此发生巨大的变故,但他从未后悔过。
当初自己能从刺客的围剿中把李徵救出来,今日也一定能把小宴平安带回去。
一定能。
他不知道小宴到底伤的多重,但首先他得把人活着带回去。
章璎不是喜欢流眼泪的人。
这么多年,他早就铁石心肠,但当这个孩子气息奄奄地趴在自己的背上,歪着头说,“章明礼,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章璎的眼泪忽而便控制不住了。
良久,李宴听到他的回答, “乖,撑住我带你回家。”
李宴笑了笑,“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李宴在他的背上砸了咂嘴,“我想吃烧鸡,这里又冷又冻,我被饿了好久,还被人打。”
章璎的眼泪透湿了黑色的布。
他应该庆幸小宴还不明白。
“章明礼,我好怕死啊。我会不会死?”
“你会活的长长久久,比每一个人都长。”
“其实如果死了,就能见到娘了。但留着你一个是不是很孤单?我又舍不得死了。”
“小宴,不要说话了。”
“我有点困。”
“小宴,不要睡!”
小小的胳膊环抱住章璎的脖子,李宴在他背上轻轻点了点头,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