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baicaitang)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baicaitang
- 入库:04.09
皇帝却没有回答他。
御书房门前的侍卫小心翼翼地上前劝告,“将军要不先回去,等过几日再......”
戚淮端正跪着,没有半分退后,手无意识地放在自己的刀柄上。
他看起来像个落拓不堪的情种,但他之前所做所为又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
侍卫叹息,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端正身姿,红色的缨枪朝上,若小西河王有任何逾距的动作,便是一场血战。
皇家的威严高高在上,纵然是小西河王也不容冒犯。
“让我进去。我要见陛下。”
正剑拔弩张之际,内里传来皇帝略微疲惫的声音,“让他进来罢。”
御书房中点一盏灯,灯光拖长了皇帝的影子。
皇帝披散着头发,脚边有一地折子,一双眼睛看过来,像空洞漆黑的夜。
戚淮心头猛地一颤,他似乎被找到章璎的消息冲昏了头脑,若章璎被以钦犯的身份抓回来,陛下要做什么样的决定?
历来皇室所为无外乎权力二字,恩将仇报诸事数不胜数,所以陛下才会犹豫是否将一切告知天下。
“陛下!”
戚淮猛地攥住皇帝的袍摆,“请替他正名!”
皇帝垂头看着他,目光悲悯道,“你说,朕要怎么给他正名?告诉全天下人,他们年年立庙做碑的周大善人是个反贼,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章荣海为了大义枉顾子女,而皇室不过是他章荣海手中殚精竭虑的一盘棋?若一个章荣海都能将皇室玩弄股掌之间,那别的什么人是否也要跃跃欲试?”
戚淮怔怔看着李徵,忽然明白过来皇帝的未尽之言。他张了张口,无比艰难道,“陛下的意思是,普天之下无人不曾唾骂过章璎,章璎若是恶人,天下人便是好人,章璎若是好人,天下人便是恶人。即便真的公布出去,人性卑劣,无人自省,反而会更加憎恨将他们陷入不仁不义境地的章璎?”
皇帝面容悲怜,“你以为人们会感激他?不会。没有人会感激他,因为他把年年祭拜周大善人的百姓们变成一个笑话,也把天下奉章荣海如神的读书人变成了一个笑话,甚至把被章荣海和浮玉坊耍的团团转的皇室也变成了一个笑话,章珞,章珩,你,所有人都是不能明辨是非的笑话。你说,是让他变成一个笑话,还是让这个国家变成一个笑话,只他一人光风霁月?”
人们因为变成了笑话,无法尊敬他,无法憎恨他,只能视他如无物,长此以往,章璎虽然还活着,却等同于死去,变成一道孤单滞留阳世的鬼魂。
当一个国家沦为笑柄,威严不复,又如何拿出高高在上的威严统御人民,抵抗外敌?
北辽虎视眈眈,人心怎么敢散。即便要正名,至少也要等到北辽铁蹄无力踏足中原的一天。
戚淮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手握住刀柄,杀人的冲动渗透四肢百脉。
但他没有挥刀。
若天下人与他无关,他尽可能挥刀。
但这是他父亲用命守住的盛世。
章璎呢?
从他走了这条路,便早已知道如今的下场,所以从不为自己争辩,告诉天下人又如何?
章璎比皇帝,比他更早看破了人心。
他死守这个秘密,也不过是为了让章珞好好活着,让章珩过上和以前没有区别的生活。
章家捆了他一辈子。
章家已经没了,却还捆着他。
戚淮心脏抽搐的发疼,好像回到了父亲去世的那天。
他也是这样跪着,但那时候他身后有西河王师。
章璎分明两手空空,两袖空空,所有人却还在向他索求,他也照做了,直到耗尽最后的一滴心头血。
此刻的戚淮还不曾深刻地明白,这世上什么最痛彻心扉?
不是读书人不能入仕途,不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属,而是相逢对面却不识。
第105章
戚淮心脏抽搐的发疼,好像回到了父亲去世的那天。
他也是这样跪着,但那时候他身后有西河王师。
章璎分明两手空空,两袖空空,所有人却还在向他索求,他也照做了,直到耗尽最后的一滴心头血。
戚淮听到自己问,“陛下,他在什么地方?”
李徵朝着窗外看了看,窗外能看到宫灯,也能看到山脉,山脉的那一头是潼关。
章璎不知道,他走的那天,李徵亲自去过。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出,却停不下步伐。
就像鬼迷了心窍,一身微服,往驿站行,翻过屋檐,抽开碎瓦,借着一道昏暗的光,看到了一个红衣裳的人。
他在屋檐上久久凝望,似已失魂落魄。
那个人如今作女子打扮,穿着新嫁娘的衣裳,明亮的珍珠缀满双肩,鲜艳的袖带倒映在镜中,被女子一样装点过的面容像盛开的妖花,眼中伸出漆黑的枝蔓,那枝蔓变成蛊惑人心的钩子,把人的心脏勾的七零八碎。
这世上有些人,不见便不思,一见便难忘。
一个男人扮做女子,穿着新娘的服饰,却不显得鲁钝稚嫩,反比女子更加美貌,昏黄的铜镜尚不能折出十分之一的绝色,若眼前人是女子,也只有这样的姿容才配站在天下共主的身边。
但他是男子。
如今只能叫做不人不鬼。
李徵心脏微微一颤,想到了记忆中的少年,与今日俨然判若两人了。
明亮的太阳不再发光,于是变成冰冷的月亮。
是他把他变成这样的。
他没有办法为他正名,甚至还要将他远送北辽。
他是皇帝,平日总是端着威严,头一次做上房揭瓦的事还不熟练,很快便被两个人高马大的辽人发现,从梁上跃下,好在那两个辽人没有追出来,他听到有人唤他们叫骨左骨右。
他回到宫中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他也不会同戚淮说。
“北辽的使者前来求亲,朕将他支给了辽人,如今看时间,已到了潼关。”
戚淮仿佛没有听清楚,他歪着头又问了一遍,“陛下在说什么?”
李徵看着戚淮说,“辽人借你父亲病故前来求娶男妻,指名要权贵,这是把汉国的脸面往地上踩,朕不给他章璎,你说要给谁合适?”
戚淮闭了闭眼睛,摇头反驳,他似是不知从何反驳起,言语杂乱无章,“无论会不会变成笑话,人们受他恩惠,便有权利知道真相,辽人前来羞辱,分明有一万种方式,陛下却选择了牺牲最小,反对最少的一种,可有心疼过他一星半点?今日这局面,分明是章璎还能送去和亲,陛下才不愿替他翻案,您囿于皇家的脸面,竟还扯着天下人做筏子,可知皇家的脸面自从那暴君开始便早已荡然无存了!等十年,等二十年,还是等三十年?章璎人在北辽,哪里有命等到昭雪的那一天?”
小西河王神情再无来时意气风发,断断续续说着不知所云的话,头重脚轻,手脚发软,只因他电光火石间想起来一件事。
“如今看时间,已到了潼关。”
酒肆中盯着他的新嫁娘!
那是章璎。
他无比确信地想。
当时为什么没有觉得?他头痛欲裂,已不明白当时的心境。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章璎不会穿着新娘的衣服,章璎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当做女子,又怎会做这样的装扮?本以为只是路途偶遇的一段佳缘,却不料是让他悔恨终生的毒药。
他什么都没有替章璎做到。
“我见过他。”
小西河王喃喃自语,“但我依旧没有认出来他。”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一腔血喷在台阶,小西河王神情似疯似痴,竟是捂着心口倒下,痛苦地蜷缩起来,他的肩膀在发抖,尽管他努力想要隐藏,红色的血沾在他的睫毛上,发梢上,他鼻尖嗅着铁锈味道,手落在自己腰间的刀上。
他怎么有脸去拔刀?
他有什么脸拔?
即便拔出来,也该剖开自己的腹。
李徵看着台阶下狼藉的戚淮,他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叫来了太医。
何至于此?
他想这样问戚淮,想嘲笑他,但他的嘲笑忽然问不出去了。
只因他同样尝到了自己唇齿间的铁锈味。
戚淮所言字字扎入肺腑,撕下他给自己缝缝补补的遮羞布,一身卑劣无处遁形。
他做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但他还要坐在这龙椅上开创万世太平。
他立志要做明君,要护中原的百姓,但他连一个章璎都护不住。
这人人争夺的金銮殿原来是丧命冢。
丧了命,也丧良心。
第106章
小西河王是被从宫中抬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人刚刚清醒,便重新牵起那匹瘦骨嶙峋的马。
他看起来比他的马更加病入膏肓。
这个病入膏肓的疯子翻身上了马,往周家而去。
周家的主母病了。
大夫说是心病。
章珩虽是外男,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也不计较里外之分,夜夜衣不解带地照顾,周家的大公子不再流连烟花柳巷,与过往的粉黛红脂悉数断了干净,似乎章璎走了,也带走了他对情爱的兴趣。他直到这时候看起来才真正像一个少年得志的状元郎。章珞的病在章珩的照顾之下渐渐好起来,章家姐弟情深,周旖东触景生情,想到自己被小西河王休弃的妹妹至今杳无音信,不免又是一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