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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光风霁月 (baicaitang)


  戚寒舟的生辰在腊八节。
  长安城的火树银花整夜不灭。
  戚寒舟说,这是女人才喜欢的东西。
  戚寒舟上了战场。
  他混入军营跟着走了十里路,被像狗一样撵回来。
  戚寒舟说,战场非儿戏。
  章璎看起来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周旖东从他的面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殊不知藏在袖中的手指已掐出了深红色的血迹。
  “说够了没有?若是够了,周公子就滚出去。”
  周旖东刻意去查章璎入宫前的事,所以知道清楚,甚至生出嫉妒,讲话刻薄难听,心中野火躁动,恨不能就此将章璎焚作灰烬。
  周旖东忽而明白自己对章璎确实有些想法。
  他歪头上下打量章璎,令人毛骨悚然的欲色枝桠般于漆黑的眼眸中丛生。
  兴许他实在喜欢这副皮囊,若是得到就不会再牵念,左右是仇人,无需小心珍重,倒可玩得尽兴。
  章璎听到周旖东说,“王梓最近一直在找我要你,你陪我睡一晚,我帮你解决他。”
  章璎猛地抬头,未听清楚,“你说什么?”
  在这之前,章璎心中的周旖东一直是个孩子。
  周旖东看清他眼中的错愕,故意叫了声,“舅舅,不行吗?”
  章璎站了起来,一巴掌扇在了周旖东的脸上,“周渐学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周旖东偏着头,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瓣的血迹。
  “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这种事我不喜欢强迫。”
  “滚出去!”
  章璎颤抖着手指向门外。
  周旖东靠近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你若不愿,我就穿了你的琵琶骨,把你钉起来送给王梓,到时候在他手里你就知道我对自己的仇人有多么仁慈。”
  他转身走的时候,又加了一句,“你嘴里味道,王梓至今可还念念不忘。”
  身后凌空砸来一方砚台。
  周旖东微微侧身,砚台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廊外墨汁似血,月色浓黑。
  廊下立着的人面色如鬼,眼神凄厉。
  周旖东没有回头。
  章璎已然落魄,脾气却和往常一样大,少不得费心修剪。


第30章
  戚淮本不愿娶,但当听到从西河传回母亲病重的消息终于松口。
  西河边境爆发时疫,数十村庄受染。
  老西河王妃出身医药世家,连日研制种痘之法,造福边关百姓,后来疫情初解,王妃却在操劳之下病倒,大夫诊断过后称积忧过重引发过去旧疾,情形不容乐观。
  这一次与往日装病不同,王妃身体每况愈下,面色苍白如纸,身形骨瘦如柴,握着自己丈夫的手声泪俱下地说,“我这一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寒舟这孩子的婚事,兴许过去装病诅咒自己,老天爷看不下去,便当真让我病一场。若有一日能亲眼见他娶妻生子,死也瞑目。旧日我尚在长安,曾在施粥处与周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为人善良可亲,并无权贵子女的骄矜之气,若能做我的儿媳妇,那便再好不过。”
  老西河王眼睁睁看着妻子一日不如一日五内俱焚,精通玄黄术法的亲信进言,若有八字相合的喜事冲撞病气,兴许王妃有康复的可能。
  周家小姐的生辰极好。
  老西河王于是应下妻子的恳求,去信周府,缔结婚约,以圣旨胁迫儿子就犯,并在家书中写道,“你若不从,此生便莫要踏足西河半步。”
  圣旨在前,母亲在后,将小西河王逼迫到角落。
  戚淮像一个落拓的酒鬼。
  随着永安二十五年的崩塌,他的过往须臾化作尘土,掩入不见天日的地下。他一杯一杯地喝酒,直到酒肆打烊,便提着酒躺倒雨水湿透的青阶上。
  打更人从雨中过,锣鼓声响,梆子声歇,一慢三快,“咚——咚!咚!咚!”
  急雨一般的敲打声将戚淮的思绪带到若干年前。
  章家与戚家是世交,戚家从边关回来之后便一直毗邻而居,戚淮和章家的两个少爷都很熟悉。
  他比章璎与章珩大,平时让着他们。
  戚淮小时候怕黑。
  章璎抓着他的衣袖说,“长大要娶哥哥,我不怕黑,他也便不怕黑。”
  一众大人笑,“只能娶姐姐,不能娶哥哥。”
  章璎疑惑地问,“为什么?”
  戚淮忍无可忍,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后来年岁渐长,章璎再也没有说过曾经的稚语。
  说的人已经忘了,听的人却还记得。
  戚淮的生辰在腊八节,有一年章璎约他于西城门,他立足高楼仰头,只见漆黑的夜幕星辰璀璨,浮云如火,细眼一瞧,流光垂作帘幕,星辰坠落人间,分明是火树银花。
  “戚寒舟,我送你一个不夜天。”
  少年章璎朱袍红衣,笑语盈盈,身后天光涌动,银河奔流,明月已至九霄,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戚淮却只想到下半阙,“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戚淮随父亲出征的前夜,章璎送他一个不夜天。
  第二日大军出发,戚淮回头看了眼,西城门上没有章璎的影子。直到大军行至玉门关处,听说有新兵体力不支倒了下来,一查身份漏洞百出,戚淮本以为是探子,去帐中一看竟是章璎。
  戚淮便差人想将章璎送回去。
  章璎被赶走之前愤愤不平地骂他小古板。
  戚淮背着身子故意不看他,眉眼却弯作月牙。
  章璎骑着他的马回到长安城的锦绣堆。
  戚淮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年的秋天。
  章璎背完两百篇枯燥无味的诗词歌赋,终于在背诵第两百零一篇的时候听到大街小巷马蹄踢踏的声音。
  他纵白马入长街,便见小古板骑黑色骏马,一身银亮铠甲行走在队伍的中央,身上披着金色的阳光,如同浴火而生的战神。
  白马一路在人群中摇着尾巴跟着黑马。
  少年鲜亮的眼珠在发光,“先生布置的二百零一篇我都背会,你若是要听,我可以背给你听。”
  没有人不喜欢太阳。
  戚淮揉了揉他的脑袋,“背罢。”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
  “咳咳,换一首。”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戚淮被他的摇头晃脑的大嗓门吓一跳,左右四顾这才问他,“你可知道这些话的意思?”
  章璎摇头,理直气壮,“先生说我只要背会即可。”
  章璎所背两句均出诗经,前者为守家的妇女表达对服役的丈夫之思念,后者为女子与君子白头到老的誓言,无论哪一句都不该对着戚淮。
  他们一路进了王府,却听到章太傅与西河王的声音,“章珞与戚淮曾指腹为婚的事,也该告诉孩子们了。”
  “章璎若是知道戚淮是他的姐夫,想必很是高兴。”
  戚淮愣在原地,下意识地看了章璎一眼。
  章璎面色雪白,手指在衣袖中攥出血。
  从此戚淮再也没有听到他在他面前背诗。
  后来过了除夕,便到永安十七年。
  永安十七年发生很多事。
  章璎强/暴了章珞,戚家与章家决裂,章珞嫁人,章璎杀了自己的姐夫,后来入了宫。
  永安十八年,皇后大丧,太子出家。
  似乎这一切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事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起来。
  戚淮不明白章璎为什么会动章珞。
  章珞说自己遭遇章璎的袭击,一个待嫁的女子不会用自己的名节和性命栽赃陷害疼爱的弟弟。
  戚淮对章珞有深刻的感情,但这感情并非男女之情。
  他对章璎的恨更多来自于章璎的背叛。
  是章璎让他彻底变成负心薄幸的人。
  除了与罪魁祸首划清界限,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为章珞可做的。
  而如今他将要娶另外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
  打更人已离去很远,雨声一如既往。
  戚淮一直在阶下喝酒到天明。
  他的刀钝了,他的人锈迹斑斑。
  那个送他不夜天的少年已经永远死去。
  而他已经不再惧怕黑暗。


第31章
  新历五月,宜张彩,宜婚嫁。
  马上就到周家小姐出嫁的日子。
  这是新君登基以来第一场赐婚,举办的分外隆重。老西河王携妻千里迢迢从西河而来,兴许有了盼头,又或当真是喜气冲撞病气,老王妃的身子日渐抽丝般好起来。
  新郎骑着五花马,面上并无成亲的喜悦之色。红色的喜服间绑了朵红色的花。
  他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男人,但却是一个英雄,如果他愿意,长安城半数以上的女孩会欣然嫁给他。
  “小西河王来了!”
  “若出嫁的人是我,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了。”
  “王府的气派果真不同!”
  人群的言语一句都没有传入戚淮的耳中,他不言不语,两耳嗡嗡作响,终于在刺耳的唢呐声中来到周家的大门前,新郎抬起眼睛,眼前团团一片红色的雾。
  他在红雾的尽头看到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人,那人脚腕上套着沉重的枷锁,站在距离正门数丈外的地方,漆黑的眼珠映着鲜艳的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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