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遥坐得遥远,面色晦暗不清。
沈知行已经略有着急:“据烽儿所说,的确是这人打伤了旻儿他们。”
简易遥看他一眼,这才点点头。又冲左边一看:“文棠兄意下如何?”
章文棠一听简易遥有松口的意思,立刻说:“地面儿上的孩子们都给我回来!以多欺少成何体统。”
人们这才哗啦啦撤了。
简易遥悠悠地说:“温旻,你和爨少庄主好好聊聊吧。”
由宗主主持的命债,经过一条人命替偿,终于降级成了孩子们可谈的事项。
温旻一直没有作声。听了此言,冲简易遥行礼过后,仍旧没有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对着空无说:“阿辽,你要走了吗?”
声调是干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甚至带着点伶仃的可怜。却如巨石砸进澄澈湖面。
不仅沈知行大惊。就连简易遥也看了他一眼,眼里有赞赏一闪而过。
包袱重新扔到回爨莫扬一侧——如果金不戮不想走,俄里的命就算白送了。
不管温旻有意无意,这都是一个恶意不甚严重的小小赌局。赌金不戮和他共经生死、夜夜同榻说心事的交情,到底有多深。
可赌注并不大。就算金不戮要走,维摩宗也无任何损失。
身后的赵廷宴眉头一蹙,又马上隐藏。
屹立中央的爨莫扬动了动身体,换上复杂神情。
——无数条目光,一瞬间已交错汇集无数遍。最后统统扎在金不戮脸上。
此时的金不戮正伏在俄里的尸体旁。
金不戮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答应过温旻,陪他到眼睛痊愈。可现在……如果留下,又置爨莫扬和死去的一条人命于何地。
他垂着头,看俄里伤口里汩汩流出的血,渐渐变得粘稠。
温旻曾经说过,没有回答,也是一种答案。现下,他可以得到这一个答案。
金不戮面无表情地扶起俄里的头。爨莫扬一个跨步来到跟前,附身接住,抱起俄里的尸体。
金不戮则捡了拐杖,冲沈知行的方向揖了一揖。而后站在爨莫扬身后。
赵廷宴朗声问:“爨少庄主意欲将伤害我师弟的人如何处置?”
爨莫扬答得一字一顿:“俄里是我阿姊贴身护卫。而今殉职,将火化之后带回南宁,葬在我阿姊墓边。”
一时间厅里安静了,没有人再阻挡。
温旻听得厅下对答,听见了笃笃的拐杖声响,听见爨莫扬低声问:“阿辽,这里还有没有你的随身物什。”
金不戮说:“没有。”
脚步声就越行越远。缓慢却沉着,直行不犹豫。
直到听见那声音远得似乎已经到了门口,甚至能听到金不戮换脚迈出门槛。忽而,温旻高声喊:“金不戮,你有东西在我这儿!”
说罢径直向厅外走去。没有理会任何人,甚至连向师父和宗主告别都不曾。
小七忙跟着扶住温旻。却被他的力气带得一个趔趄。
温旻从未觉得泰岳厅有这么大,主座到门口的路有这么漫长。这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动一动,没有一个人出声,甚至连金不戮和爨莫扬似乎都冻住了。
他感觉得到自己一步步靠近门口,最后已经越过了金不戮的位置,走到了门外。
金不戮还是没有跟来。
第23章 22. 别与缠
温旻渐渐悟到了什么,急切前行的脚步慢下去。在小七的搀扶下走下了台阶。
一阶,两阶,三阶……
他以前没有数过,泰岳厅的台阶有三层的九九八十一阶。
他也没数过,三层之间的每一层,都有十步左右的间隔。
他还没特别在意过,最后一阶和第一阶,都有一个小小的凸棱。
就在走到最后一个九九八十一阶之下,身后传来了略有些急促的笃笃声。
金不戮在身后说:“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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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岚别院内,温旻站定。小七去院外守候。
金不戮跟在旁边,想知道自己落下了什么。
温旻也想知道。
他喉头有些干涩。有心去拿自己唯一的金锁片,又觉得不合时宜。最后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了徽识玉牌。掏出时,被身体捂得温热。
“这个,认识吧?”他说。
听得见金不戮的迟疑。
他又说:“求神佛不如求自己——我答应过请木先生为你爹爹医治,但现下不方便请他随你们一起走。回到南海,给我回信,我请木先生去金家堡。玉牌算是,算是凭据。”
他又补充:“联络我。”
金不戮终于开口了:“一定。”
温旻觉得手中凉凉地一空,是金不戮接过了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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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一直不近不远地送着客。
简易遥在远地跟着,章文棠随在身侧靠后的位置。其他弟子就在更靠后的地方远远跟随。
这长长的队伍,最开头不过爨莫扬、金不戮两人,带着俄里的尸身。
送行队伍终于到了山门之下。
已近傍晚,天边亮起火烧云,铺天盖地要烧了乾坤。
爨莫扬肃穆的面容映上些许空寂。
眼看着已经到达山门尽头,沈知行终于开了口:“爨少庄主……”
爨莫扬回头,眸光如刀锐利。
沈知行一笑,眼角眉梢有黄昏的黯:“伤害爨小姐的奸人,在下也愿一道寻找。而那半柄剑……”
“那柄凶器乃沈大侠旧物。莫扬知道。”爨莫扬挑起眉,“但凶徒未见,恕难以归还。这凶器,要呈在我家厅堂之上。何时大仇得报,莫扬亲自来还。”
沈知行沉默片刻,道:“那,可否容在下,看看。”
半截梅尘剑是旧物。是旧日。是顾白在千山万水之外带来给他的种种过往。
但还没体会过它的重量与温度,便沉入未知的漩涡里。一如西湖的水,看似碧绿澄澈,却难以真实触底。
沈知行甚至有种错觉,此生此世,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抬起头,天边晚霞渐渐散尽,乌云拢了过来。
爨莫扬眯起眼睛望着他,片刻后说:“今日家中有事,未得与各位详叙。明春姑苏论道,讲武试艺坛若得相见,维摩宗人才济济,梅尘断剑自亲手奉上。”
沈知行笑里有些无奈:“年轻人的论道之会……爨少庄主想知行来喂招,随时找我就好。”
爨莫扬冷哼:“刚刚还见识了许多少年英豪。讲武试艺却没人去的么?”说罢向沈知行身后扫了一眼。
曾经围攻他的众弟子无人应声。
沈知行于笑中轻叹。
姑苏论道,是一场交易的盛会,每年三月在姑苏举行。
各门各派除了刀柄上悬脑袋的生意,也经营正当的买卖。如皮革之于维摩宗,水烟、银饰之于明月山庄。
各门派天南地北,于烟花三月齐聚姑苏。互通有无,联络情谊。往来有诗情画意。
所以叫姑苏论道,不叫姑苏论剑。
在此下属有个小坛,是唯一的讲武试艺坛,由各门各派的小辈出面互相较量一下功夫。
小辈并无权做生意的主,却又想寻得一席名声。而在这卧虎藏龙的盛会之中,没有什么比打架这种无脑的事更容易出名了——苦练十几载,便有可能获得“青年才俊十锦绣”的好名声。
三年前开始,第一名的还有可能得御赐免试武状元。其他人也着雁翎信亲传姓名,得平安治记录在册。可着实比机关算尽的成人世界容易很多。
所以世族名门子弟纷纷前往。
所以维摩宗和明月山庄从来不参与。大家都认为,买卖自然有当地主事的人把握,这“互通有无”的武艺切磋就大可不必了。
“武艺高下是刀头挣命拼出来的,岂是那种破烂场子斗出来的。斗什么斗,斗鸡么?”十五岁的简易遥曾冷冷一笑,和十一岁的沈知行说。
“远在边陲,要那劳什子状元作何用。谁有能耐在明月刀法下走个来回,自己心里清楚。”爨老庄主爨衡也曾如此点评。
其实讲武小坛并没那么水,反而有不少武学世家坐镇,成为“正派人士”心中圣堂。家里小辈能进入“青年才俊十锦绣”小榜,已经是门派兴旺的标志之一。
只是,大小魔宗不屑于这点成就。
他们根本从来也不会派人参加。
而今小魔宗的少庄主发出了战书,想要在姑苏论道的讲武试艺小坛和维摩宗一决雌雄,并且以半把梅尘剑做注。或是想找个正当理由痛殴今日围攻自己的所有肖小。
也或许是明月山庄准备进入中原武林的标志。
也许只是借这个两边都不会参加的海市蜃楼,婉拒沈知行。
沈知行太明白这里的含义:维摩宗是不可能派人参战的。受人逼迫,参加一个十几岁时就看不起的挑战,不是简易遥的性格。
就算他以右护法身份自作主张应承下来这个挑战,但座下弟子都还小,只有温旻够格参战。
可旻儿的眼睛……
沈知行一笑。见金不戮拱起手,在夕阳下是个遥远的小点:“这段时日承蒙沈叔叔照顾,请一定移驾到金家堡来。”
那小点越来越小,远到融化在夕阳深处。沈知行仍旧负手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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