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天下再无战事、民生安定,那你的父亲就不算白死。”嬴雁风上前一步,摸了摸姚书会的头,“好孩子,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和温酒官回去了。若天下有一统之日,我也没有在那时沦为阶下囚,你我再相见。”
“母亲……”
温止寒拿出手帕,替姚书会擦了擦眼泪,转而对嬴雁风说:“夫人可否借我些胭脂水粉,我为书会上个妆,好光明正大地将他带入我府中。”
嬴雁风指着自己屏风后的梳妆台:“温酒官请便。”
温止寒在姚书会脸上勾勾画画,最后伸出拇指,摁在软糯的胭脂上,反手在姚书会眉心信手一勾,画出一道细长的额妆。
他翻开桌面上倒扣的铜镜,问姚书会:“这张脸喜欢么?”
姚书会点点头。
嬴雁风看到姚书会从屏风出来后仿佛变了个人,原先的浓眉杏眼被画成飞入鬓间的长眉和狭长的上吊眼;鼻唇自不必说,在温止寒的巧手下更是看不出原样。
“好一个俊俏的异域小郎君。”嬴雁风笑着赞道,复又转向温止寒,“温酒官易容术又精进了不少。”
温止寒行了个礼,算是接下了嬴雁风的夸奖:“夫人谬赞,如此我带书会先回去了。”
嬴雁风沉吟半晌,才对两人说:“书会将及弱冠,字我便先取了。”
她用毛笔蘸了墨,提腕写下两个铁画银钩的字:修文。
姚书会双手接过,又含泪唤了一声“母亲”。
嬴雁风不再看二人,转过身去。
两人出了皇宫,姚书会忍不住问:“你与我母亲,是旧相识?”
“嗯。“温止寒没打算瞒着眼前的人,“我是颍川的人。”
姚书会心中五味杂陈,他原本所坚定认为的真相在今晚被击了个稀碎,他需要时间去消化,也就没再追问温止寒何时成了颍川的人。
在路上,姚书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往后我都以这样一张脸出现在大家面前么?”
“若你不喜欢,我便替你换一张。”温止寒答,“每日清晨我需为你上妆,要委屈你以后与我同住。其余时候你皆可随意。你母亲既已为你取了字,往后我便略去你的姓,唤你修文,可好?”
“好。”姚书会答。
第5章
自那日从嬴雁风处回来,姚书会的精神头就不太好,大抵是本来想做的事儿被全盘打乱,一时没了主意。
温止寒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但九黎王姚炙儒叛乱一事刚熄,新的诸侯王又尚在途中,边境的政务全压在了温止寒身上,他根本顾不上姚书会的事儿。
温止寒每日处理完公务回来后,姚书会早就在房间中的软榻上歇下了,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温止寒对姚书会逃避现实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但他不能由着对方的性子来,他必须把对方从虚幻中揪出来——没有人可以一直庇佑着姚书会,对方必须独立选择之后的路,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替代九黎王接手偃都的是皇帝姚百汌的六子姚镜珩,快马加鞭下,他很快就会到达边疆。
决定救姚书会那天起,温止寒就安排好了对方的新身份,从出身到户籍无一遗漏。
往年偃都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姚炙儒都会搭台请名伶并宴请宾客前来看戏,以祈瑞雪兆丰年。
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时,姚炙儒刚刚成为一具尸体,姚书会亦疲于奔命。这场雪对姚书会来说足以摧毁他过去十八年对雪的所有好印象。
肩上蓦地一重,一件厚厚的大氅打断了姚书会的思绪,温止寒顺手递了一个手炉:“为了赏雪冻坏了自己可不值当。”
姚书会双手捂着手炉,垂下眼眸,轻声问:“温酒官今日不忙?”
“嗯。”温止寒答,“六皇子这两日就到,边境的事务我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早些回来陪你。”
姚书会不搭话,温止寒也不介意,伸手揽过姚书会就往房中走。
边境天高皇帝远,温止寒又是临危受命、走得匆忙,故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择日不如撞日,温止寒决定和姚书会促膝长谈一场。
“书会,你想过到了京城要做些什么吗?”
姚书会摇摇头,看着手炉复杂的纹样微微出神:“我不知道,我本来想查明真相,让我父母沉冤昭雪,可如今……”
温止寒不知道姚书会在庭院中看过多少场雪,以至于手上全是冻疮,他执起少年人的手:“书会,看着我。不管如何,你先随我去京城,我教你射、御、书、数。等你及冠,在朝在野随你,好不好?”
姚书会抽回手,他的手垂在身侧,摇了摇头:“温酒官,我要学武艺。”
温止寒一愣,随即喜道:“好……好!”
温止寒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轴,递给姚书会:“这是你新的身份,姚镜珩到后如若刁难你,切记隐忍。”
姚书会垂眸答:“我记住了。”
两人之事按下不表。姚镜珩在两人促膝长谈后的第二天到达了偃都,在驿站休息过一夜后,他要去参加温止寒为他办的接风洗尘宴。
宴会设在九黎王府,昨夜的雪还未停,一眼望去,天地一白。
姚镜珩来时,温止寒已经侯在了门口,见对方下了马车,他便挂上得体的笑容迎了上去。
姚镜珩有下人为他撑伞,温止寒则任由雪花落在他身上,姚镜珩看得眉头一皱,向下人使了个眼色。
温止寒虚抬了下手:“臣的家乡便在漠北,自小在雪地里野惯了,王不必费心。”
姚镜珩略一颔首,算是同意。
对方没有应答,见前庭已到,温止寒自顾自说了下去:“冬日寒冷,臣准备了投壶,王要不要玩玩暖暖身?”
投壶是京中贵族流行的游戏,即向壶里投箭,投中多者为胜,负者往往需照规定的杯数喝酒。
姚镜珩答:“好。”
乐工在姚镜珩还没有进门前就开始奏乐,姚镜珩进来后奏得愈加卖力。
这些乐工是乐坊中请来的,九黎王生活简朴,因此府中也不曾养琴师舞姬,每每举办宴会,都会向各大风月场所借人。
温止寒自然也变不出家养乐工,再者说来,就算九黎王养了乐工,在这种变故中能保全者恐怕十无一二。
乐工们的消息灵通得很,自然知道九黎王府换了主子,一个个挣破头想留下来;不说别的,能被留在这里,也好过回到原来的地儿当千人骑万人压的破烂。
姚镜珩从侍者手中取了两支羽箭,眼皮一撩,不知看了壶没有,就这么抬手一掷。
未等众人反应,两支箭俱已入壶。
“好!”温止寒带头喝彩,“王好准头!”
京城擅投壶者众多,姚镜珩是其中的佼佼者,正是因为这点,温止寒才设了这游戏。
姚镜珩眼神飘了过来,带着三分笑意道:“只我一人投壶到底是无趣了些,温酒官说呢?”
姚镜珩和姚书会一般年纪,正是爱玩、年少轻狂的年纪。
温止寒当然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从善如流接道:“王要彩头,还是要臣陪着玩,臣皆不敢不从。”
姚镜珩道:“温酒官先来陪我玩一把。”
温止寒走上前去与姚镜珩并立,取了一支箭,用力一投,箭入壶中跳了几下,最终留在了壶中。他又取一支,再投,复中。
姚镜珩笑着点点头:“为何不与我一样,两支齐发?”
温止寒忙施礼笑答:“臣技术不精,王还是不要为难臣下了。”
“也罢。”姚镜珩道,“如此第一局便算你我二人打成平手。听闻温酒官叫来了许多乐工伶人,令他们分做两队,也一起来玩吧。”
那些人被分做两队后,一队归给姚镜珩,一队归给温止寒。
那些人出身皆不高,自小没玩过这种贵族的玩意儿,一玩起来人仰马翻,没投中的比投中的还多,看起来倒是颇有趣味。
姚镜珩和温止寒早已入座,温止寒不知因那些人没投中喝了多少杯,所有人都投过之后,他看起来已有三分醉意。
他起身向姚镜珩行了一礼:“臣,还为王备了其他的,臣不胜酒力,可否等臣带王走过一圈再来第二局?”
姚镜珩应允了,他也知道,今日温止寒表面上看是宴请他,实则是带他熟悉这偌大的九黎王府。由小节见大谋,温止寒如此周全,也难怪年仅二十三就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司酒。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九黎王府的后院,此处有一温泉眼,姚炙儒依照地势修建了流觞池,因而冬日也可在后院流觞曲水。
后院布了席,有温泉的热气熏着倒也抵消了几分寒气,两人按照宾主之位坐下,温止寒道:“流觞曲水,可祓除不祥,臣祝王在偃都一切顺利。”
他说罢,拍了拍手,击缶声自不同方位由远及近传来,十位击缶的少男少女推着装了木轮的缶,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从十个不同的方向走来。
不多时,咚咚鼓声与清丽的歌声加入了单调的瓦缶声和喝唱声中,打鼓的是一位漂亮的少年,身着大袖衫,身姿挺拔;唱歌是一位少女,姿容清丽,一头乌发被高高束起,是典型的大漠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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