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会对温止寒一环扣一环的推理佩服得五体投地,也难怪对方年仅二十三就能身居如此高位。
“云舒心中,安排此次刺杀的是姚斯涵这一方的势力对么?”姚书会问。
温止寒点点头:“姚斯涵与姚钦铎都拉拢过我,我也明确表示,我不会站队,我只效忠于帝王。我想,杀掉我,比起姚钦铎,姚斯涵得到的好处会更多些。”
“何以见得?”
“在他们眼中,我是个很传统的人,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我心中支持的是姚钦铎。如今王下三辅,司兽萧修平、巫子衿都有了各自的选择,但真正实权在握的,只有我。”
“如果他们能杀掉我,那就是除掉了一个不属于他们阵营的不确定因素,这是双方都能得到的好处。但姚钦铎此刻多做多错,我认为他与他的幕僚不会蠢到行这么一个险招。”
“如果是姚斯涵一方动的手,无论有没有杀掉我,只要嫁祸了姚钦铎,那就是一石二鸟。如果能坐实姚钦铎通敌,那就是一石三鸟。就算刺杀失败,我再怎么怀疑、推断再怎么缜密,也找不到证据。”
“我若想让他们无法如愿,最好的办法便是吃了这个哑巴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姚书会知道温止寒说得对,这次杀手全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死亡即代表证据消失。
得知了真相,姚书会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对自己没能多杀几个杀手而让温止寒受这么重的伤感到内疚,也为惩罚不了姚斯涵和萧修平感到苦闷,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又蔫了下去。
温止寒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想知道什么?”
姚书会不想让对方察觉到他的情绪,他装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刚张开的嘴被他用手捂上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温止寒,道:“云舒,我不困。”
窗外的鸡鸣适时响了起来,快到五更天了。
温止寒摸了摸姚书会的脑袋,语气有几分宠溺:“你啊……”
姚书会眨了眨眼睛,打哈欠流下的眼泪全沾到了睫毛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他道:“那云舒改日跟我说姚钦铎何以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好不好?”
温止寒点点头,他随手抽了一本案上的书,是一本有趣的民间传奇:“好。今日给你读故事,困了就睡吧。”
温止寒声音还带着些重伤后的哑,但也格外好听。他一章还未读过半,正读到“英雄气短莫须有,明哲保身归去来①”时,姚书会忽然用带着迷糊的声音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算英雄吗?”
温止寒正欲解释,低头一看,少年已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地睡去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吹灭了蜡烛,也和衣躺下。
温止寒早已睡去,但姚书会还没有。
他知道刚才那个问题温止寒的回答会是什么。
姚书会清楚,温止寒为了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赌,赌颍川的君主不像姚百汌那般昏聩,赌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同样清楚温止寒有着近乎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才能在明知自己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路的情况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这些话由他本人来说太过残忍,姚书会不忍听闻,只好闭眼装睡。
这条路温止寒走了七年,这七年温止寒是如何熬尽心血、踽踽独行的姚书会并不清楚,但这次刺杀让姚书会意识到,对方盛名之下过的生活并不会有多轻松。
姚书会无端起了很多纷繁的思绪,他似乎在这句问话中找到了自己今后的目标——或许他可以让他母亲还有温止寒这条路走得轻松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英雄气短莫须有,明哲保身归去来出自古诗《尤侗·题韩蕲王庙》
第13章
在温止寒养伤期间,驿站里的大小官员都争相来送补品及拜帖,他对礼品来者不拒,但拜帖一封不收。
大小官员见扒不上这个大腿,也就渐渐歇了心思。
因拜访的官员甚多,姚书会一天到晚都在打发这些人,那天晚上未讲完的话题也迟迟没有时间继续;姚书会倒也不急,等他回到京城,若有需要温止寒一定会同他讲的。
姚书会望着那马车后多出来的许多东西,没忍住问了温止寒:“温酒官一贯如此么?”
“嗯。”温止寒微笑颔首,“不然如何会有进温酒官府便要一锭金子的传闻?”
“温酒官这些金银礼品都用于何处了?”
温止寒朗声答:“锦衣玉食、赌场妓院,转眼便挥霍尽了。”
这是说给别人听的。他没有纠正姚书会对他的称呼,他时时都防着隔墙有耳。
说罢,他斟酌了片刻,决定以实相告,他压低了声音:“除太康与颍川外,边境常有游牧民族侵扰,太康表面看起来有盛世之景,实则像个破布麻袋。”
“军粮、军饷自朝廷发出,运输时层层克扣,到边疆已所剩无几。更不乏以已经生了蛀虫的陈米替代朝廷发放的新米,以此倒卖赚取差价的官员。我便打点好最后一道关卡的押运们,偷偷补齐数量或换掉陈米。”
温止寒给两人面前的茶换了新,继续道:“无论是补上粮饷还是打点他人,都需要那些金银。”
姚书会对此是有些许印象的。
他小时候曾经见过他父母用俸禄和在封地上收取的租税填补朝廷的给将士们的粮饷的缺漏,自他与他父母从京城回到偃都后,自京城运来的钱粮越来越多——
刚开始运来的几乎都是陈米,中间还偶有白乎乎胖墩墩的米虫,将士们一片哀声载道。
后来,他父亲会自掏腰包补足将士们的粮饷;再往后,便是新米陈米交杂,陈米的占比逐年减少,直到近几年,几乎都是新米了。
姚书会那时还以为是他父亲与今上的关系重修于好,圣宠重新降临。
姚书会若有所思,也降低了说话的音量,又问:“温酒官既然希望太康倾塌于一时,为何还要做这些事?任由那些大小官员克扣粮饷岂不更好?”
温止寒摇摇头:“就算我希望太康覆灭,那也不能用苦将士、伤黎民的方式。”
姚书会并不明白,他再次反驳道:“拖得越久,黎民不是更加困苦么?”
温止寒摸了摸姚书会的头顶:“困苦暂且可以苟活,若是朝代更迭,新征的兵会有多少?他们又将战死多少?与家人分离的又会有多少?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都是朝代更替的阵痛,我想尽量避免它。”
姚书会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又问:“那温酒官打压异己、驱逐志士又是为了什么?”
温止寒答:“太康党派之争已久,其中大皇子、三皇子、六皇子各有拥护者,像我如此未表明立场的甚少。”
“姚百汌命我制衡各位皇子的势力,但我知道他属意三皇子,有意打压大皇子,我便扶植了些萧修平的人,也算是三皇子的外戚。”
“打压异己,是为了让朝堂成为一言堂、使朝堂更加黑暗和昏聩;将志士驱逐,为了他们不受迫害,也是为了新皇继位后有人才可用。”
姚书会又问:“朝廷倾颓,黎民困苦,我父亲揭竿而起理应受到百姓响应,他……为何会败得如此凄惨、如此迅速?”
温止寒语气中满是叹息之意:“姚百汌昏庸,黎民受苦已久。我成为颍川内应后,你父母给我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削减赋税、减轻徭役。”
姚书会想起了一些被他可以忽略的事实,温止寒身居大司酒这几年,对在朝官员大肆剥削,但新立的许多政策对百姓来说并不严苛,甚至可以算得上宽厚,百姓生活改善不少。故而官员与百姓对温止寒的态度可谓两极分化。
温止寒继续道:“九黎王原本并非全无胜算,但你父亲的胞弟砀山王姚惜钊千里奔袭,与你父亲交战。我赶到时你父亲……我只能救下对他忠心的残部,让他们去枫亭投奔你的母亲。”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姚炙儒叛乱,姚百汌派了三路兵马镇压,分别是他安插在偃都的兽师谢丰、离偃都最近的封国诸侯砀山王姚惜钊、还有温止寒和萧修平。
温止寒说到这里止住了话,看了一眼姚书会。
姚书会知道,也是在那时,韦年找到了自己,自己也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他垂下来眼眸,过了许久才复问:“我父亲为何突然反了?”
温止寒明白姚书会的意思,九黎王谋划多年,如今并非最好的时机,突然起兵,势必有蹊跷。
因为姚炙儒迎娶的是邻国公主嬴雁风,故而比起其他诸侯王,姚百汌对其更不信任。
太后过世,姚炙儒理应守孝三年。三年间姚百汌以九黎王需服丧为由,不断往偃都安插他的人,意图架空九黎王。
姚炙儒深知那时谋反必败,一忍再忍。
姚百汌年纪越大,就越多疑,恨不得天下兵权皆归他手,便听信了萧修平的建议,准备削藩,将边境之兵调往中央。
偃都守得不容易,朝廷给养常年跟不上,姚炙儒每年都要将收入的税收贴上大部分来养军队,自己节衣缩食,日子过得比平民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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