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强撑着在理智崩断之际,一把推开他,低声说了句“时候不早了”。
闻濯没有再咬他,只是轻轻啄吻他眉眼,滚热的气息扑打在他面上、颈间,低语道:“你答应过我的那些话,都是千真万确的对不对?”
沈宓搂了搂他的后颈,抵上他的额头,一字一句说:“再也不能更真了。”
闻濯抱住他,下颌嵌他肩颈的骨头里,将他整个人都紧紧勒在怀里,“沈序宁,你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
沈宓低语的声音好似天生带着一股蛊惑人的气质,只要听进人耳朵里,就没有办法产生不安和怀疑。
两人相安无事下了马车。
远远朝码头望去——
八表同昏,俾滂沱矣。烟柳濛濛,江拢寒沙。
甲板上有人撑着伞在等。
沈宓把手中的伞递给他,“你也不要忘了你说过的,到了江南要同我写信。”
闻濯冲他笑了笑,“不会忘,回去吧,”他抚了抚沈宓耳侧碎发,“我看着你回去。”
沈宓挑了挑眉,“我的殿下啊,又不是一年五载不回来了,走吧,我就在你后头看着。”
闻濯没有再坚持,把握着的伞柄送进他手里,转身撑开伞一头扎进了淙淙烟雨里。
他的背影顿时模糊了一瞬,沈宓遵从下意识抬手抓了一下。
扑了个空。
雨滴落到他手背上,淌湿了他的手指。
不远处的背影越行越远,越远越模糊,直到穿过甲板进入船舱,彻底没了影。
沈宓没由来的有些恍惚,原地站着许久都没动,撑着的伞都斜了也没注意。
从伞面垂下来的雨水淋湿了他的肩膀,几近垂落地面的衣摆,也濡湿到了膝盖一路。
濂澈盯得眉头发紧,怕他回去膝盖要疼,只好出声提醒道:“世子,该回去了。”
沈宓的神思回笼,盯着码头的涣散目光一瞬间清澈起来,他收回视线,将一抹打量落到濂澈身上。
“大理寺卿这几日如何?”
濂澈如实回答道:“仍在审理都察院都事魏帘青,涉嫌走私的案子。”
“看来过的并不怎么舒坦,”沈宓往车前挪了两步,将伞递给濂澈,“去大理寺瞧瞧。”
话落,他踩上踮脚钻进了车厢里,半点不给濂澈周旋的余地。
“世子的衣裳湿了不少,还是先回府换一身再出门为好。”濂澈站在马车前冲里头说道。
沈宓俯身提了一把衣摆,确实湿的都能拧出水来。
以往他都想着破罐子破摔算了,如今有些挂念的东西了之后,反而能够听得进去许多话了。
“那便先回去。”
濂澈一颗心堪堪落地。
两人回的时候马车赶的快,比去时少花了一半的时间。
进了府,穿过亭廊到院子,沈宓感觉鞋袜都已经全番浸湿。
倘若闻濯在跟前,这会儿恐怕已经按着他的腿,给他烫个热水脚了。
屋里的里头的冰鉴都被挪了出来,正中间放着个熏炉,烧的味道不是一般的香料,更像是药草。
濂澈端了盆热水进屋,见他站在屋里,还穿着湿透的鞋袜,一颗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世子快些换下鞋袜,再泡个热水脚。”
沈宓闻言,继续不紧不慢地坐到案前,“炉子烧的是药草?”
濂澈点了点头,“是殿下特意嘱咐要点的,都是驱寒祛湿的药材。”
沈宓若有所思地撩了一眼,又冲他说道:“你出去吧。”
濂澈有点不愿意,“院子后浴池里的水也烧温了,世子待会儿再泡个澡。”
沈宓没什么意见,低头看了一眼他端来的盆,里头水色浑浊,品相实在不怎么好,“那这盆就端走吧。”
濂澈梗着头皮继续说,“这水里泡过药材,世子还是得泡一道,”他又怕沈宓把他的话当作可有可无的耳旁风,又搬出了闻濯,“是殿下特意叮嘱过的,属下不敢怠慢。”
沈宓无奈的起身穿到屏风之后,解了外袍,煞有介事地问道:“你要将我平日饮食起居编成册子,再送去江南么?”
濂澈这下是真的头皮发紧,被人一下子拆穿的羞愧感兜头而下,臊的他恨不得夺门而出。
都这个时候了,他说不是,沈宓也定然不会相信。
说是吧,相当于出卖自己的亲主子,来日这两人面对面算账的时候,难免不会牵涉到他。
左右都不是人,濂澈一时有些难下,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他打算请罪的时候,沈宓的声音忽然从屏风后面传来——
“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濂澈云里雾里也没揣摩透他这个“知晓”的深意,踩着云朵飘出屋,转眼在院子里瞥见濂渊一闪而过的身影,连忙追了上去。
结果在一个亭廊拐角处被人反抓住了衣领。
“跟着我做什么?”濂渊端着一张面瘫冷脸问。
濂澈哥俩好地勾上他的肩膀,“是这样,我看你平日里跑来跑去实在辛苦,所以想跟你换个差,让你放松几日。”
濂渊斜垂着眼睛睨他,一脸“我怎么不信”。
“你别不信啊我跟你说,伺候人肯定比整日屋顶上趴着舒坦。”他这会儿说的跟真的似的。
濂渊没搭理他,丢了一句“各司其职”,就转身走了。
濂澈计谋落败,老老实实上厨房,吩咐厨子熬了一盅姜汤。
半个时辰后,他端着姜汤上院子里敲门,沈宓已经换好了全身衣物,只有头发还湿着。
他放下汤盅,盯了沈宓的发尾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劝道:“今日雨色迟迟,世子还是不要再出门了。”
沈宓还算老实地捏着勺子,搅了几下姜汤,“倒也罢。”
濂澈松了口气,心情显而易见地明媚起来,看沈宓的眼神都带了点欣慰。
“那稍后便劳烦你,去大理寺一趟送张帖子,邀大理寺卿前来世子府一叙。”
濂澈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字眼吸引了过去,“世子府?”
沈宓舀了勺姜汤往嘴里送,“是,喝完姜汤,我打算收拾回世子府。”
濂澈的话堵在喉咙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一盅姜汤饮完,沈宓说话算话,收拾了平日里用的频繁的一套茶盏和笔墨,便从屋后的暗门穿回了世子府。
太久没回来住,房间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潮湿发霉的味道。
濂澈出去卷了把艾草回来,点燃熏了一盏茶的时候,又开窗通风散味,差不多闻不到艾草气味,才在屋里点燃搁了药材的熏炉。
沈宓进屋时,鼻尖只剩药材清香。
虽然桩桩件件事,忙前忙后的都不是闻濯亲身,但此刻莫名其妙的,清香萦绕,沈宓想他想的有点心慌。
……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前一周身体不适,这周恢复更新!
52章未删减部分在微博@也池vaik
注:“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陶渊明《停云》
第55章 君子也
温珩撑伞走进庭院,望见花圃里种的月季被雨水打的落了一地花瓣,沈宓敞着窗台坐在小案前,摆弄着几枝霞粉的芍药。
他走到屋檐下收伞,抖干净伞面上头的雨水,将伞柄靠到门边,继而挪步进了屋。
沈宓煮了壶白牡丹早早晾着,闻见动静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步履间依旧有些不适,不由得扫了下他的膝盖。
“温玦怎么样了?”
温珩从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伤好些了之后,便重新关进了牢房。”
沈宓嘴角露出浅浅笑意,“原本今日送完闻旻,我是打算去探望他的,奈何雨水久不见停,便差人下了帖子,请你到府上小叙。”
温珩的目光一直随着他剪弄花枝的手指,闻言只是微微点头,说了句客道的“多谢世子好意。”
如实来说,他同沈宓之间的交情并不深,但这几月以来,却是京畿这一波人里,见沈宓见的最频繁的一位。
而且总觉得每一次,他见到的沈宓,都同上回不尽相同。
“温玦之罪,板上钉钉,你还是得想开些。”
温珩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想不开的,等刑部和户部对接此案,落实了草乌一事的证据,下官这大理寺卿之职,恐怕也做不成了。”
沈宓手中的花枝已经全番修剪完毕,他将瓶子推到小案中央,放下剪刀,稍稍啄了口温茶。
“你这富贵权位原本就是险中求来的,事到如今,不应该还想不开。”
“不是富贵权利…”温珩及时收声,有些不愉地抬眸看向他,“世子今日所邀,难道只是为了奚落下官?”
沈宓摇头,“这怎么会。”
温珩不太相信他的话,“那敢问世子此番何意?”
沈宓叹了口气,“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情此境,你难道还琢磨不明白么。”
温珩确实没明白。
“摄政王离京,朝中政权便彻底不用再受他牵制,如今六部之上最高的位置,就是陛下身边用的最勤的给事中,眼前局势一片光明,他们不会傻傻等着不动。”沈宓直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