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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 (池也池)


  “我闭嘴?”沈宓笑出声来,“我敢做难道不敢说么?你说贺襄是因我而死,那你告诉我,他如何因我而死,普天之下受系皇恩,我也不过是一介棋子,凭什么他的死便成我的债了,他入朝为仕牵扯天颜,何苦就是我的罪!”
  沈宓今夜死到一半不能痛快,实在是不满的极了,他厌恶总有人恨他咒他,千方百计告诉他想要他死,却都假惺惺地不让他得偿所愿。
  他恨他们自私自利、虚伪至极,却依旧守着自己那冠冕堂皇的道义,在他身上把坏事做尽,他恨他们折毁他的良心,把他的七情六欲当做烂泥一样的东西。
  他从未如此地憎恨过这世上那么多人,他恨将他生出来不管不顾的男人女人,他恨嘉靖,恨他自欺欺人作茧自缚。
  他还怨,怨贺襄自不量力,怨韩礼贪得无厌,怨贺沉璧蠢笨无比,怨贺云舟犹豫不决……
  他还怨,怨他自己,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死了之,却还在这样的境地妄图绝地反击,妄图他能偿还那些无头之债,他太蠢了,他简直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货。
  想来实在痛苦,他今夜怎就不能疯了。
  “还有你阿姊,她怎么死的你不知晓,别人应该也有告诉你的吧,你当初没瞎没聋,自己难道不会分辨么!她是自缢,她自愿的,谁逼她了,是我么?”
  他笑,“那我真是厉害,竟引得你贺氏一门因我覆灭,我倒也想问问,你们呢你们求什么?求今日不能将我痛快活剥,还是求在这里跟女人一样踌躇不决!”
  贺云舟教他逼的手指僵硬,心肠绞痛,彻底杀了沈宓的决心才落,他手中的刀便被一股暗劲迅速击飞出去,砸到了沈宓身后的窗台上,掀翻了一只插着红梅的花瓶。
  “噼里啪啦”的声响碎了一地,像是敲响的号角一样,把贺云舟拽回原地。
  他竟丝毫不关心将他弯刀打落、阻止他杀沈宓的是何人,更不关心他今夜是否也会把命留下,他只死死盯着沈宓,看他如疯如魔地露出渗人的笑意,看他一张晔若春敷的皮相状如厉鬼。
  看见他薄唇轻启,像悲不是悲地说:“贺怀汀,你再也杀不了我了。”
  贺云舟居然听出了一丝可惜。
  紧接着他又说:“你真是个笑话。”
  贺云舟差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按到小案上抽筋拔骨,可那来人轻飘飘越过他,将沈宓带到了一旁,像一阵清风般无声无息立在了屋里。
  贺云舟抬起头,认出那人后当即紧皱了眉头,“殿下?”
  他还未从诧异中回神,便教沈宓胆大包天的动作给惊得不知所言——只见他歪着半边身子,靠在一旁屏风上,果断地抬手挥了摄政王一耳光。
  后者挨得结结实实,竟半点儿没躲,也不怕让他一个外人瞧见。
  “你还不滚么?”闻濯盯着他,眸中幽沉,暗不见光的寒意钉在贺云舟的颈脖上,教他头皮发紧。
  贺云舟又看了沈宓一眼,继而转身出门,迎着风雪落入天地,人影淹在一片花白里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说:
  上次是聊赠一枝白玉兰,这次是聊赠一枝俏红梅,两次,沈都有插在花瓶里。
  微博@也池vaik


第25章 池中鱼
  闻濯收到濂清二人的消息赶来世子府,已经是贺云舟那把弯刀伤了沈宓之后,他清楚沈宓误会了什么,可他不愿多解释。
  “原来殿下不光会看热闹,也会在乎我的命么。”沈宓推开他,又摇摇晃晃跌坐到地上。
  胸膛的刀伤让他疼的冷汗淋漓,伤口处的撕裂感仿佛剧烈地快要燃烧起来,他整个人置身于火炬和冰雪两重天中,难受的恨不得抓心挠肝。
  浑身汗涔涔的,他就像只苟延残喘的鹿一样匍匐在地上挣扎——他挣扎着想,为何直到今夜他都还不能痛痛快快死了。
  恍然间,目光触及到地上散落的碎白瓷片,他眼中闪过一丝渴求,接着便强忍痛楚爬了过去,打算伸手捞起一片以求解脱,却又望见一只月白的靴子——
  那只靴子轻轻松松踢走了那片快要被他抓入手中的碎瓷,轻而易举就能蔑视他的期愿。
  这样的失之交臂让沈宓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破灭,他忽然觉得连这世道都在欺他,所以故意都在今日这大好时节来折磨他。
  屋外的寒风嘶哮般卷进屋里,吹乱了书案之上的书卷丹青,将房里的一切兜进寒冷里变成一亩冰池,这华丽的富贵笼,在天地的玩弄之间,破烂的跟荒郊的野庙差不了多少。
  可他却不是其中的乞丐,他是条缺了鳍的鱼,在这冰冷的池里苟延一息,寒冰杀不死他,却要永久地困住他。
  “我不会让你死。”闻濯看了他半天,终于在他面前屈下了身。
  沈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做个交换。”他虚白的唇色跟白日闻濯看到的深浅半分都不相似,却同样惹他心里怒火中烧。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当年藏书楼里的秘密吗,临死之前,大不了我全都告诉你。”
  他哄人的把戏还是跟以往一样,缱绻的语气能将人心房攻破,温润的气质仿佛能把人包裹起来送入梦乡,倘若不是他要的是自己死于今夜,闻濯说不定连自己的命也能给他。
  “你就这么想死?”
  沈宓笑盈盈地看他,“为何不呢。”
  闻濯盯着他身上被鲜血染红的衣衫,在他丝毫不屑的眼神中把他抱了起来,“你以为你的命是谁的。”
  沈宓苦笑,忽绝浑身苦闷酸涩,良久之后才出声,却问他:“闻旻,你还记得那年落玉楼前吗?”
  闻濯神思微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日我初见你,便想,倘若世间如此珠玉人,当属于我就好了。”
  闻濯将他放在榻上的手微微一顿,不知他为何今夜不再回避了,眼角余光不自觉瞥向他身,却不知他又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把雪亮的匕首,眼看着就往自己咽喉刺去。
  千钧一发之间,闻濯伸手抓住了刀尖,满手殷红绽放。
  沈宓并未罢休,他看着闻濯哑然失笑,遂搂住了他的肩膀,“如此,哪怕物是人非,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他刀尖顺势转了个方向,直直冲着闻濯刺去,可闻濯宛如一个没有痛觉的木头,哪怕手心的伤口已翻搅的血肉模糊,他也分毫未让。
  沈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对上闻濯毫无胜算,可这人摇摆不定的态度却让他生出一种,他二人真能死在一起的错觉。
  “沈宓,我从来都要你活着。”话落,闻濯腾出一只手从他身后劈晕了他。
  屋外的濂清听见声响,这才连忙进屋跪在了闻濯面前请罪。
  但闻濯看都未看他,直接将沾了血的匕首扔到了他脚边,“失察之罪,你自行处决。”
  姗姗来迟的濂澈听到这话当即想求情,却让濂清拦住,“谨遵上命。”
  今夜倘若不是他二人通报延误,沈宓本可以不用受这皮肉之苦,闻濯想杀他二人的心都有。
  抱起沈宓出门,他头也未回。
  ……
  第三日,大年初三。
  京畿热闹的气氛差不多散了一半,原本就清冷的宫墙之中更显寂寥,霜雪盖满了琉璃瓦的屋檐,底下还挂了几只炽红宫灯。
  沈宓从藏书楼的噩梦中醒来,惊了一身冷汗。
  清醒之际才发觉浑身宛如教车轮碾过,疼的断筋裂骨,特别是胸口一路,犹如钝刀硌在皮肉里头不得安宁。
  他皱起眉头睁开眼,闻濯就靠在他榻边,着一身玄色寝袍,手里握着一册书卷,一半心神落在字里行间,一半心神却不知飘荡去了哪里。
  闻见沈宓醒来的响动,他才全身心归神,把视线挪到了沈宓脸上。
  “醒了。”他声音有些疲倦,仔细瞧的话人也有一些疲态。
  沈宓未同他搭话,侧头扫了一眼室内,才发现这是在宫里的承明殿。
  “殿下将我掳来宫里,是怕我不听话么?”
  闻濯幽黑的长眸没有丝毫波动地看着他,说道:“你知道就好。”
  沈宓嘴角莞然一笑,“难道殿下没有听说过,只有死人才最听话?”
  闻濯盯了他半晌,就在沈宓以为他又要恼不住,伸手来掐自己下巴的时候,额头却突然挨了一下。
  他眯着眼睛看见闻濯淡定收回手,语意不明地说:“你日后再提一次死,我便敲你一次。”
  沈宓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龟裂,他嘲讽道:“殿下居然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闻濯不以为然,“管用就行。”
  沈宓冷笑,“还真是怕死人了——”
  闻濯果不其然又勾着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虽然说不上重,却显得有些亲昵和儿戏,沈宓极不适应这种假惺惺的接近。
  “殿下脑疾还未好吗?”他眯了眯眼。
  正要觉得讨到了嘴上便宜,却又被闻濯弹了额头,他蛮横无理道:“骂人也不行。”
  “你有病!”沈宓不记教诲,闻濯自然也乐此不疲。
  沈宓气闷不再同他闹了,自顾自憋着再未开口。
  “不骂了?”闻濯勾着食指指背,状作不经意间轻抚了一下他的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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