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信息太多,姚如许脱节京都太久,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是说我爹?”
“是。”
“你从哪里来的消息?”
他不是不信任沈宓,只是他知道的事情太少,毫无头绪地就接受这么刺激的一套说辞,搞的他十分怀疑自己所处的时机和空间,好像还在赶路的途中没醒一样。
沈宓又道:“方宿和从池自贞口中套了话出来,方大曾在北方做过一批军火生意的事,也被我的人查到了证据。”
“那你们是如何确定的我爹是主谋…”他说完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过犀利,马上又补充道:“我不是质问你,我是觉得没有理由。”
“或许真的有理由呢?”沈宓看着他。
姚如许愣了愣,又听他说道:“长靖末年,他替韩礼做事,不惜以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做筹码,”
“贞景元年,他特意请辞,举荐钟自照入朝,凤凰阁之变过后,钟自照身陨,他又毫发无损地回到了朝中,甚至坐到了太子太傅和文渊阁大学士的位置,”
“你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要替韩礼做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先帝…还有那位莲妃?”准确来说,是他的亲生父亲和母亲。
“芳归,你离开京都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我无法一一同你解释清楚,但事已至此,你就先不要回去了。”
姚如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你们呢?”
“我们在等,”沈宓说:“等八月初九那日,皇帝和满朝重臣前去方宅祝贺,看看他们是否会在当场生事。”
“倘若他们会呢?”
“那就再清除叛党,拨乱反正一次。”
姚如许敛眸,“皇权沦落至此,你们不争一争么?”
沈宓笑了笑,“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堆乱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
颜如玉不以为然,“那你还何必执着于激浊扬清,拨乱反正呢?”
“你是不是忘了,我其实本姓是闻呐。”
闻氏江山,就算他再怎么不想要,又哪里轮得到别有用心的贼子觊觎呢。
姚如许抿唇,“不怕你们同舟共济抵御外敌,就怕你们互相猜忌,死在自己人手里。”
沈宓摇了摇头,“两码事,倘若世家没有先动手,我一定选择作壁上观,管他皇权浮沉,我只想要我的温柔乡。”
姚如许两手一摊,“那我期望,能够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沈宓莞尔。
——
回摄政王府,濂澈正在院子里等着。
“沧州的事怎么样了?”
“殿下昨日就已经暗中抵达,方才传回来的鸽书放在了屋中,还请世子验看。”
沈宓点了点头,挪步穿过庭院,“梅苑那边今日有没有动静?”
濂澈摇了摇头:“并没有。”
“安排马车,我稍后过去一趟。”
方书迟已经许久没有现身,从梅苑里询问出来的消息,都是用郑阶绿的鸽子传到的王府。
这几日消息断断续续来,除了证明他们猜测的事实正确,其他的东西也没有问出详细。
沈宓倒是不怕他问不出来东西,就怕他们闹出人命。
挪步进屋,窗台上的笼子里正关着一只红脚鸽子,腿上绑着一小卷帛书。
解下来看,上头写着:沧州已达,不日速归,望枕安,切切。
京中的禁军北兵虽然听命摄政王府,但此时却不是一个适合的时机,只要皇帝一日不动,他们便一日要藏好锋芒,一致对外。
所以,眼下能够保驾勤王,还能够为此大显一番效用和衷心的,只有统领北境三十万大军的贺云舟。
只要在世家起事之际,他调动北境大军,助皇帝平叛,如此忠义,起码能保他一家老小数载平安。
闻濯前去拦他,既是为了防止他提前进京,也是为了借他之手在北境调兵。
风雨欲来,地崩山摧。
沈宓低叹一口气,放飞了笼中的鸽子。
……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也不讨厌顾枫眠。
第149章 隔山岳(二)
斜阳纷飞落在梅苑屋檐,方书迟正立在院子里仰头看天。
这座充满了欲望冤孽的京城,好像真的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围困在里面,从意气风发到相对无言,用血腥与秘密将他们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师兄。”沈宓款款向他走去。
方书迟淡淡抬眸,应了句,“你来了。”
沈宓往他身后的房屋瞥了一眼,无言半晌,直至陪他看完这一场‘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
而后娓娓而道:“我从前总想做一些有违天理伦常、人间道义之事,但历来先生教导的君子作风秉性,总是让我在心底否认这种行为和想法,于是我不得不作为一个刚直、诚实、承担责任的人,去由得那些人利用,由他们催折,”
“其实你我都应该知道,时代和朝廷对人的要求太过苛刻,他们太希望用不着律法衙役就能使四海之内邪慝不兴,所以要来囚禁、打压人的本性,要让这些人觉得自己的欲望和自由之心可耻,觉得违背道义就该天诛地灭,”
“可他们如此来摧残人性,这样难道就符合被他们所奉为金科玉律的道义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书迟看向他问。
沈宓坦然地回答道:“这个世上所有的教条、规律、礼制,都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去要挟人,以致于达到控制人的目的,”
“既然它们的本质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绝对正义的,那么我们也不必为了所谓的伦理纲常正确,就必须要让自己完成什么事,如若你心里知道什么是正确,听从本心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方书迟皱眉,“你说的太简单了。”
“纸上谈来终觉浅,自然没有躬蹈矢石那样苛磨,可是你首先要这么想。”
方书迟抿唇,“池自贞走了。”
沈宓愣了愣,又听他道:“他没死。”
“师兄?”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心里的正确该怎么选,”方书迟说:“序宁,我并未天生忠骨,只不过人的本性,也有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我今日之行,可谓套取线索,不择手段,倘若来日有人深究我置律法于不顾,我甘愿受罚,但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绝无半点后悔。”
沈宓低叹一声,“师兄,你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一些。”
方书迟苦笑,“我知道。”
沈宓又叹出一口气,沉默了半晌。
“你不必担心,池自贞那边我心里有数。”
***
距离京城百里之外,沧州城内已夜色朦胧。
闻濯换好衣服出屋,院子里绑了许久的人仍旧一声不吭,他慢悠悠走近,扯了蒙在那人眼睛上的黑布,笑盈盈道:“贺统领,别来无恙。”
贺云舟皱起眉,除了震惊还生出一股怒火,“不知殿下此行何意?”
闻濯挪步到一旁的石凳坐下,与他对视,“无意,不过是想与贺统领叙一叙旧罢了。”
贺云舟实在受不了这样与他打着哑谜,于是道:“殿下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闻濯露出一个揶揄的表情,“贺统领似乎对我有些莫名的敌意。”
贺云舟嗤笑,“殿下不由分说就直接将我从自己的地方蒙眼捆来院子,怎么看,好像都轮不到殿下来说这样委屈的话。”
闻濯朗笑出声,“那怎么办呢,本王已经说了。”
贺云舟一阵拧眉,半晌没再开口。
两人于夏风中对峙,吹拂不久心绪也逐渐安定。
“本王此来寻你,是为两件事。”
贺云舟面不改色地听着。
“初九那日,京中恐有大事发生,本王要你调一部分北境兵马回京,暂时暗中扎驻在京郊,以备不时之需。”
“卑职不解殿下之意,什么叫‘恐有大事发生’,难道殿下还只是凭空揣测?”
闻濯对于他言语中的不满并没有过多苛责,接着派人解开他的身上绑的绳子,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丢进了他怀里,“你看看这个。”
信封上有“怀汀亲启”四个簪花小楷大字,拆开来看,里头拢共有三张信纸,笔墨交错的密密麻麻,光粗略扫过一眼就能感觉到欲说还休的情谊。
信是由吴清瞳亲笔所写。
贺云舟看完脸色比方才沉了一倍,沉顿半晌才收起身上那副不满,低声问:“还请殿下告知京中情况。”
闻濯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如实说道:“令夫人如今被困京中、举目无亲,但整日以文墨休闲、聊以慰藉,府上也有我们的人照看,一切都还可控,你不必太过担忧,当务之急,是要你拖一拖回京的时机。”
贺云舟抿唇,“朝廷内乱、世家和寒门对立之事,我在北境也听到了风声,只是…倘若真有乱臣贼子起事,此时拖延时机,是否会将局面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闻濯摇头,“你远在北境,消息知道的有限,其实眼下朝廷已经成了一副内里被啃噬干净的空架子,皇帝如若想要掌权,要么让内宫太监成立军事机关为自己办事,制衡六科和内阁的政治效用,要么真正掌握所有兵权——也就是说,不仅要完全控制皇城内部禁军,还要北境的三十万大军调动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