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厨房给你熬了药,我去拿。”
方书迟冲他微笑,“多谢兄长。”
……
方书白离开了屋子。
他每句亦真亦假的话都让方书迟猜的心累,或许是背后的伤被水泡后发了旁的病,让他心神跟着一块儿发了疲。
他坐起来这么一会儿,整副身躯都有些沉闷,屋里熏着淡淡的香,越闻他越想合眼。
从矮塌到门口这么十几步的距离,竟生出了一种很难挪过去的错觉,他放弃了想要起身出屋瞧瞧的念头,想着方书白待会儿还要拿药过来,便斜倚在矮塌一角,稍稍闭了闭眼。
不消片刻,便入了梦里浮生。
……
此时的京都已经炸开了锅。
都察院佥都御史方家二公子方书迟遇刺的消息,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一夜之间在京畿传遍了街头巷尾。
朝廷听闻噩耗,连忙派了锦衣卫去找,可他们搜查遍了当日方书迟曾途经过的所有地方,也毫无结果。
晌午过后,衙门接到当日在揽星湖中游玩过的人通报,说当晚曾在拢秀坊的画舫中瞧见过方书迟的身影。
消息一出,宣周又亲自带着一队人马,顺着揽星湖周边里里外外翻找了半日,最终从较偏僻的一处湖底捞起了一具男尸。
所有人知晓湖底有具尸体时,都提心吊胆了一阵,直至宣周确认过死尸身份并非是方书迟本人,将核对消息传回衙门后,才各自松一口气。
却也没彻底宽下心。
京畿内出了刺杀朝廷命官这样的大事,除了说明当下城中的布防松懈,还有指使行刺之人怀着的祸胆包天。
谁不知晓方书迟近来为贞景帝重用,替天子行事,此时他风头正盛时遭了事,恰恰证明行事之人在向皇权赤裸裸的示威,在带有谋逆性质地在表达他们对当今的政治决策的不满。
满朝文武无论是谁,只要身在其位,替如今的朝廷谋事,都极有可能像今天方书迟的下场一样,被暗杀于天子脚下,抛尸任意之地。
他们怎么能够不愁。
贞景帝闻事之后怒火中烧,指派锦衣卫指挥使谈引戎彻查此事,以皇城脚下朝廷命官安危受到威胁之责,降罪京都禁军防御统领胡不为。
事件发酵第三日。
方书迟仍旧没有踪迹,锦衣卫几乎翻遍了整个皇城,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或是尸体,于是便暂时以下落不明的告文上递。
摄政王府这边也在追查此事。
不过早在方书迟失踪的第二日时,拢秀坊便传来鸽书,说明当晚他遇刺一事的经过,包括在京郊看到方大商队停驻的事。
方书迟多半被方大救下,但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还无法回京。
沈宓舒展了眉,却没有把消息散播出去,由着锦衣卫和禁军的动作在皇城内大肆搜查和审问,闹的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闻濯这两日也没有动作。
那夜沈宓与方书迟会面所讨论之事,第二日清醒后都一五一十地同他嘱咐了清楚。
贞景帝最近在查拢秀坊,而且对他在京的举动十分在意。
而且结合当下情况来看,方书迟在拢秀坊画舫附近出事,禁军和锦衣卫肯定要对其大肆彻查,此行到底是为纠出方书迟遇刺的真相,还是为了找出摄政王谋逆的证据,谁都不得而知。
另外还有一点。
当日锦衣卫从湖底捞起来的那具尸体,不知为何后来就没接着继续往下查了,听锦衣卫里差役说,等众人想起来查证之时,尸体已经泡的没法儿动了,仵作一经手,直接炸了一地,证据也随之而断。
锦衣卫所是奉贞景帝的命令彻查此事,除了寻人之外,理应彻查一切可疑。
但这份无心之失让方书迟的下落不明成了个笑话,贞景帝知晓之后除了恼怒,竟也没有别的惩戒。
沈宓不确定满京城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方书迟没死,但眼前之事,显然只是个声东击西的楔子——
拢秀坊不能再留。
以他们现在的处境,传鸽书的话,极有可能被京都中正在行搜查之事的禁军和锦衣卫的人拦截,于是他只能吹响鸽哨,唤郑阶绿分散在摄政王府附近的“鸽子”主动上门。
不出他们所料,贞景帝此行确实在严查拢秀坊,不过觉柳他们提前预计锦衣卫会来搜查,早在方书迟遇刺的当晚,清理干净了坊里留下的往来书信。
坊里有一半的姑娘是柳氏遗族,皆从事情报消息之职,其余剩下来的,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招进坊,也并不知道坊里所做的事情。
因为觉柳当年与魏帘青和温玦这二人,曾在大理寺的档案中留过案底,倘若彻查极有可能会牵扯出旧事。
于是第二日,也就是方书迟遇刺消息彻底传入京都的这日,她与郑阶绿,以回乡成亲之由顺利出了城。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我活了我活了!
沈宓: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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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日沉楼(四)
沈宓知晓这个消息,没有再出别的动静,这几日都在府上,极少出门。
六月末这个天气,算得上是炎热。到了晌午过后,人就比较容易犯困。
府外芸芸熙攘,府内浮生偷闲。
沈宓临坐窗台前,一副墨梅图正描到一半,房门忽而被人“嘎吱”一声推开。
扭头去看,闻濯直奔他而来,手中还捏了封信,“北境大小纷争平定,贺云舟也坐稳了统领的位置,听闻不日,他将要归京。”
他停在沈宓跟前,将手中信纸递去。
沈宓接过,摊开粗略扫看了两眼,“这消息哪里来的?”
“我派人去截的。”
沈宓稍有隐忧,“眼下正是危急关头,你去截北境的传信做什么?”
“你怎么不问贺云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赶着回京。”
“闻旻!”沈宓恼的直皱眉。
“好好好,”闻濯服软道,“我不闹了,同你好好说。”
他掰过沈宓扭到一旁的脸,继续说道:“还是前些日子东厂纠察的事,顾枫眠吴西楼等人被问罪,停了官职,满朝上下看他二人风光不再,一连出了不少弹劾的奏本,而且抓住吴氏与贺氏姻亲这点,把事情牵扯到了北境统领贺云舟的头上,”
“但贺云舟一直驻守北境不在京都,他们没法当面对峙,不能拿他怎么样,于是盯准了他妻吴氏,要陛下下令彻查将军府,打消他贺氏与吴氏之间勾结的猜疑。”
他倚在小案上,盯着沈宓越来越紧的神色抿了抿唇,又接着道:“不过吴氏性子坚贞刚烈,并不畏惧他们随意揣测的污蔑之辞,后以诰命夫人之名修书,向朝廷上奏了一封请愿告文,要陛下承认贺云舟的守国衷心。”
“陛下没想到吴氏能有这么大的胆量,认为她一介妇人闻听传言,就敢修文议政,是为违背纲常之举,虽内阁大学士极力推荐这封告文,由司礼监盛来放在案上等待批阅,可他一字未读,就令驳回,且以谤讪朝廷、煽摇国是之罪降责于吴氏。”
“好在后来东厂太监听令去将军府拿人之际,收到皇后在长乐殿外向陛下求情之状,这才免了她的牢狱之灾,不过小惩大诫,事后吴氏的一品诰命封号被剥,扣除俸禄半年,还要在府上禁足三月…”
沈宓近来忙着方书迟和拢秀坊的事,难免有未关注到的地方,听完神思忧虑,只剩愧歉,“她近日可还有别的消息?”
闻濯伸手按上他的后颈揉了一把,“别皱眉,又不是你的错。”
沈宓摇头,“是我的疏忽——”
“疏忽什么,从前要替他考虑,如今又要替他妻考虑,你以为你是他的谁?”
“我…”沈宓抖了抖嘴唇,半晌没吐出合适的解释来。
“此事不好插手,无论是谁沾了,都要被扣上一个与北境统领关系过密的帽子,也难能撇的清楚,且不说贺云舟是否有欺君罔上之为,就算他当真衷心无二,他头上那三十万大军的统领的份量,也足够满朝忌惮的用些‘莫须有’的手段了。”
这个道理,沈宓不是不明白。
“可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倘若贺云舟是自愿回来的,这倒也罢,可他是被迫回来的。”
这意味着他那三十万大军统领的名头,终究要给他些来自上位者的苦头。
“眼下京中的形势,还不好猜吗,上头的人查我的人事来往,要禁军跟锦衣卫将京都围得水泄不通,还要北境的兵权…”
沈宓看着他眼神生寒,嘴唇微动,“序宁,他们不是要掀翻朝廷,是想先杀了我。”
……
京城为禁军封锁了城门,举朝文武也因方书迟下落不明的事而战战兢兢。
搜查方书迟之事告一段落,锦衣卫则听令彻查了拢秀坊,抓了不少人回卫所审问。
东厂纠察之事过后,满朝言官谏言的意向被阻,近来朝中也极少再有大胆进谏的言官,六部之中两部停职,都察院的长官被收押进了天牢,朝中官职一时空缺下来的不少,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京都六月起的水利工程还在进行之中,城中还有北上来的灾民尚未妥善安置,还有南方阆州就差收尾的赈灾事宜,诸如此类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