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神色一顿,“我没说…”
“你说了,你先前进殿的神情,无一不是在同我剖白,说你好爱我,说你爱死我了,”他顿了顿,又低声问:“怎么办?”
沈宓愣了愣,“什么怎么办?”
“我也好爱你,”闻濯说,“爱死你了。”
……
早朝上闹出来的事,除了知晓真相的沈宓和萧惊华,其他所有人都被摄政王这突如其来的恶疾蒙蔽了双眼和脑子。
一时之间到处都在传,摄政王起初在朝上时还只是头晕眼花站不稳身形,请太医来看过一趟之后,竟然还惊动了远在宫外、少再造事的宁安世子。
还听翰林院前去侍奉的人说,宁安世子匆忙赶进宫时,面色都是铁青的,他一向喜怒由人心,不可能会把担忧装出来。
看热闹的那些人一听,立马有了画面和猜测,连摄政王与宁安世子之间不可言说的关系都没有注意,满心都是摄政王闻濯病入肓膏、药石无医的消息。
此事之重,不亚于处置当朝亵职渎职的几位首部官员。
贞景帝担忧之心不减,着手将余晚正收监诏狱,又将顾枫眠、吴西楼等人停职,其余上谏诸事都交给了内阁后,便匆忙出宫,带了太医挪步摄政王府去探病。
——
沈宓在承明殿弄清楚原委过了没多久,便带着闻濯以回府养病之由,离开了宫中。
贞景帝的轿撵行至府门前时,他二人才从别苑的莲池畔赏完景回来,闻濯特意裁回了一捧菡萏,打算地替沈宓修剪好放在瓷器养着。
而沈宓坐在一旁,在读濂澈上午在府上收到的一封来自方书迟的手信。
他视线还未起一行字,濂渊便进屋通报,说贞景帝带着太医来了。
闻濯听完幽怨地同沈宓抛了个眼神,“给个主意?”
沈宓懒得理他。
贞景帝进屋时,闻濯正瘫坐在一旁窗台底下的矮塌上,盯着沈宓剪裁菡萏花枝,悠闲的不得了。
这二人这样一副姿态,显然闻濯什么病也没有。
不知这画面怎么刺痛了贞景帝的双眼,他不自觉地压下了嘴角,抬手挥退了太医,随即自行落座沈宓身侧,淡淡向闻濯问,“皇叔可有大碍?”
闻濯不自然地盯着他落座的位置抿了抿唇,“无碍,盛夏暑气难耐,有些头晕眼花罢了。”
贞景帝面色拿了些担忧,“那皇叔可要注意修养,不必为朝中之事担忧。”
他说到这里,沈宓的菡萏也插的差不多了,方要起身告退,贞景帝的话音又起,“序宁不如坐下,再接着听听别的事情。”
沈宓挑眉:“?”
贞景帝冲他笑了笑,“近来朝中大臣谏言,说是撞见摄政王频频光顾京中勾栏,有失体统,不过血气方刚之年,也应该纳位侧妃…”
他缓缓转向闻濯,看着他问道:“朕为此也是想问,不知皇叔心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闻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面色冷峻,“当下稳固朝廷、改行新制的诸事亟待处置,各方都在本职上兢兢业业,不知是哪位大人,闲的开始操心起本王的婚事来了,臣子不眼着国之大计,难道陛下,也不在乎么?”
贞景帝抽动着嘴角,没能笑得出来,“皇叔何必这般严苛,皇叔的终身大事,也关乎国本,倘若能定,举国同庆,有什么不好。”
“臣的私事与社稷安定,孰轻孰重,朝臣不懂,陛下难道也不懂?”闻濯面色不悦,“陛下三番两次劝臣成婚,到底是为国本,还是为私情,陛下应该心里清楚。”
“皇叔何意?”贞景帝眸色忽沉。
“陛下以为臣何意?”闻濯反问。
两人气氛一阵僵持。
沈宓静静在侧给贞景帝添了杯茶,打断了沉默,“这是今年余下的一些浮来青。”
贞景帝闻见他声音,并未先管茶,而是问道:“序宁也以为是朕错了吗?”
沈宓抿唇含笑,“陛下没错。”
闻濯眉头紧皱,盯了他二人一阵,忽从矮塌上起身,握住了沈宓正拎着茶壶壶柄的手,“陛下如若当真关心臣的大事,不如今日就赐婚臣与宁安世子,如何?”
闻钦顿时黑了脸,“皇叔这般斩钉截铁,是以为如今还是皇叔掌政的那个时候,满朝文武不敢上书弹劾么——”
“到底是满朝文武想弹劾,还是陛下不满意!”闻濯打断他道。
作者有话说:
沈宓:嗯,爱死了。
(经常在评论区看到站反攻受,我就哭笑不得,于是跟朋友嘴炮说:我每次看沈宓,我都想冲进去干死他,这还能反?)
第126章 经年酿(七)
闻濯与闻钦二人,从贞景元年开始,就再没有这样锋芒毕露的争吵过,此前闻濯顾及他是君,自己是臣,尊礼循规,从未做过一件违背他心意的事情。
放手政权也好,安安分分地在京都做只纸老虎也罢,他向来都是遵听旨意。
可贞景帝并不适合做皇帝,或许说,他明面上以及心里谋划的那些事情,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心实意,没有人能够在这个时候分清。
启用东厂监察的制度有问题,逼世家逐步退出牵涉朝廷的舞台也有问题,试图用以世家之首的方氏来出面纠察,以至于堵住百官弹劾宦官的嘴,更是大错特错。
如今的翰林院宦官与文臣并举,内宫由宦官掌权,偌大的朝廷也经过他的允许,逐步落入宦官的监守之中。
新朝的根本原本就不稳固,他单方面想彻底拔掉世家的根,推自己信任的新势力上台,完全就是大踏步踩着危楼还不自知。
倘若世家与朝臣决意不赞同太监掺和政治,那么这座危楼随时都能坍塌。
况且这样的事,他早在春闱之后做过一次了,那次闹的有多不可开交他不是不知晓。
好像收拾烂摊子的人不是他,他便觉得这些都是有底线的,只要不超过底线,他就还是能行使他皇帝的权利。
而如今,他也千不该万不该,用婚事的借口来恶心他。
“倘若陛下今日是来探病的,现下病已经探过了,还请不要因臣而耽搁朝事。”他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手中还握着沈宓微热的指尖。
其实他也在试,闻钦对他的底线。
他知道他们之间,除了沈宓在他这里是不能提及的存在,其他的都没什么可谓。
成婚一事虽带有试探,却没有直接点明他与沈宓继续下去的后果,或者说是惹一个皇帝不高兴的后果。
闻濯权当这最后的体面,是看在过往诸事的情面上,所给的宽容。
可这么一来,此事没完没了,试探总有一日,会变成真刀子。
他起初并不想争,可事实证明,没有筹码的自以为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在酝酿黎明前的最后一场厮杀。
光自保,又怎么能够。
贞景帝之后并未再争,或许心里存了恼怒,却因为某些原因暂时忍了下来,饮完沈宓与他添的那杯“浮来青”,便起身离去。
——
他离开后沈宓松了口气,也多了些忧心。
“今时不同往日,你既然知晓陛下不会同意给你我赐婚,又何必每次都拿这个来惹他恼怒,比起这个,无心成婚的借口不是更好么,起码不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在被人肆意无视,况且,世家还在蠢蠢欲动,闻氏之人两败俱伤只会让他们得利。”
闻濯用力地掐了掐眉心,另外一只手握着他的指尖,将他整个手背围进掌心。
“不是借口。”
沈宓缩了缩指尖,“……”
“你瞧不出来么,我只不过是真心想与你定个名分罢了,他方才离你那样近,难道还我要面不改色的说,我并不想与人成婚?”
沈宓哭笑不得,看着他面上显露委屈,心里软的不行,抽动手腕拉了拉他,“过来,让我抱一抱。”
闻濯绕过茶案挪到他身侧,被他展开双臂揽进单薄的怀里,一阵清冽茶香扑鼻,安定了他所有动乱的情绪。
“不是说,不在意礼数吗,你连聘礼都不要,何必还在乎赐没赐成婚?”
闻濯埋在他肩上,“起初我想当然,觉得不管旁人如何看来,我知晓你心似我心就够了,可后来望见旁人盯着你看,我又没那么满足了,我想,要是让谁都知晓你是我的,都没胆子瞧你就更好了…”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我再也不是那个大权在握的摄政王,这事没法儿这么办,所以我想,倘若你我能有个正经婚书,也稍能满足——”
“给你写!”沈宓急促打断他道:“等我再抱一会儿,抱够了,我就给去给你写。”
“你说的,”闻濯蹭了蹭他颈脖,“我等着。”
……
用过晚膳后。
沈宓就端坐案前,闻濯站在他身侧,一边盯着他指尖流转的笔杆,一边替他研着墨。
见他款款落笔写“婚书”:平生廿载,幸逢卿卿,银釭相照,魂梦至今,此情长久,见青山烂透,见沧海横流。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此证!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菱花并蒂,欣燕尔之,谨订此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