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为了他身后的英武侯位。
他其实想的很简单,他既然入朝为官,能够养护自己,那么英武侯的位置,他也没什么必要去争,毕竟他与兄长是一家,到底是谁的,都总归是一家。
他兄长敦厚踏实,只擅长经商,是个待他很好的人,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多了京都那些,揣测他入官场是为争侯位的流言,留下了嫌隙。
后来一意孤行在外经商奔走各地,再也没有与他亲近,逢年过年也极少回家,到后来干脆不回来了,在外面一待一年半载,信也不寄。
偌大的侯府无人常驻,就像包着盛大与衰败的空壳子,他回来也是孤灯对影,索性也在城内置办了个院子,从此在那里长居。
这么些年,风雪依旧,仿佛从头到尾心意未改的,只有他一个。
可他既然已经没了双亲师友,就算方氏门庭冷落、一下千丈,也是他该替身前身后之人守的。
只惜,从始至终,无人知他心中意。
……
日色渐微时,他从浑浊的梦中惊醒,胡乱伸手抓到一抹衣襟,才发觉池霁还未离去。
池霁此人心胸狭窄,心思极深,明着来的时候就让人捉摸不透,更别说暗里算计。
方书迟很早之前就知晓他是个什么本性,却一次又一次由着自己放纵靠近,也不知是因为从未有人给他抚过琴、撑过伞、取过暖,还是别的什么,他总是拿他没有办法。
心里纵使知道这么沉沦下去是错,下一次再见他,满身的防备又变为欲拒还迎。
方书迟寻不到妥善的法子,趁着伏病满心防备松懈之时,又问他:“你要什么?”
不是你要做什么,是你要什么。
池霁或许才从睡梦中抽身,灵台还未完全清醒,愣了半晌未答。
他便又道:“池自贞,你又怎么清楚,我当真是被你蒙在鼓里呢?”
池霁忽感大梦初醒,望着他尽显疲惫的眼神皱了皱眉,合衾相枕的身躯却分毫未动。
此刻,他们心隔千丈,身却挨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亲密无间——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真以为,我是被骗的吗?
感谢支持。
群像文,不会喧宾夺主,都是循序渐进的,铺垫感情也是为了走剧情。
第123章 经年酿(四)
他似是非是地抚上方书迟额头,去探他的体温,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一声不吭,让方书迟等了良久,才惺惺作态地说:“烧还未退。”
方书迟哂然,“你知晓,这样的手段只会让我多与你温存一刻,却没办法说服我,给你、或者说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池霁手指微顿,随即便收了回去,错开了他的视线,“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
“还要什么?是与你演戏,还是与你云雨?”方书迟打断他,又不计前嫌一般抵入他怀:
“我自知算不上君子,但心中仍有坚守,你夺得走的、算得到的,其实都已经入你怀中留过,至于剩下的…我敢保证,你这辈子也不会碰到。”
“剩下的,是指什么?”池霁眯了眯眼。
方书迟又笑,额头在他肩上微微颤动,双手拥在他后背,“你说呢。”
池霁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沉沉望着他病态的脸色,神情阴翳,“你不怕我会杀了你?”
方书迟笑意不减,“你早该这么想了——”
凌厉的刀锋自池霁后背刺入的时候,他眼前还是方书迟嘴角的笑,尖锐的刺痛逼迫他的心神,让他神经抽动四肢挣扎,温热的鲜血自衣衫滚入被衾,他也没放怀中人。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赌徒。
他的赌术高明就在于,有些时候作赌,到底用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自己也难能分清。
刀尖没入并不深。
方书迟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他。
他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个人面上的壳子撕开,到底里头装的是什么打算,可惜棋差一着,他失策了。
“不满意的话…还可以继续往下刺。”池霁满额冷汗笑着喘气,又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垂首去咬他的唇。
撕扯的鲜血淋漓,又如野兽缠斗那般与他深吻,直到沾了血的匕首被他扔到地上,砸出哐当一声脆响——
方书迟艰难撑臂推开两人距离,呼吸杂乱,“我不是不敢杀你。”
池霁失笑,“那为什么不杀?你舍不得是不是?”
方书迟稍有片刻迟疑,就又被他扯入血腥的风波里纠缠,他们宛如两个不要命的痴子,在没有界限的试探和沉沦中来回颠倒,直至精疲力尽。
池霁伤得虽不至死,却也不轻。
忽然倒在方书迟身上不省人事的样子,倒真不怕他会再来一刀彻底了结他。
方书迟推开他,丝毫不加怜惜地将他踹到一旁躺着,穿衣起身去叫了府医。
这一场,看来是池霁负伤惨重昏迷不醒,
实则,他赢得无声无息。
……
天地入夜时,池霁被后心刺痛催醒。
睁开眼,屋里正点着昏黄烛火,屏风后有人正坐,落了一只孤影。
他盯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出声,“大人,能赏杯茶么。”
屏风上的孤影顿了一刻,才缓缓起身去屋中倒茶,而后穿过屏风挪步到他跟前,神色清冷。
方书迟脸色比白日时好了不少,估计午后又服了药。
池霁不自觉松了松心都没发觉,抬眼瞧着他将茶杯放到枕边,也不打算要管他喝到嘴里,顿时急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去拉他手,一不留神扯到伤口,疼的抽了好长一口冷气。
方书迟扭头施他眼神,他又装着可怜,“大人喂我好不好?”
方书迟抿了抿唇。
或许他还不至于厌恶他到希望他不得好死的地步,于是落座榻沿,一点一点喂着他将水含入口中,沾湿了唇。
但这还没完。
喝够了水,他又吵着要吃粥。
方书迟耐着性子让厨房的人去热好了端来,一碗伺候他下肚,他又闹着伤口疼的厉害,要他坐上榻来吹。
方书迟懒得再搭理他。
转身回书案拟完了奏文,便从桁架上抽了件袍子要出门。
池霁光看影子就难耐的不行,连忙喊住了他:“去哪儿?”
方书迟头也不回,“去厢房睡。”
池霁闻言心下一沉,哪怕后背疼的再厉害,他也不管了,单手撑着从榻上下来,趁着方书迟还未阖上门,飞快将他手腕拉住,一把把人拽进了屋。
随手拉上门,按着方书迟将他抵在了侧门上,直勾勾盯了他半晌,“是我错了。”
方书迟微微蹙眉,还未见开口,便又听他接着道:“从那把琴开始,就是我错了。”
方书迟心下一凛,忽然泛起来一阵酸涩,激的他整人只想逃开,“让开!”
池霁不退,忽然纳他入怀,“我斗不过你…”
方书迟心神陡然一震,又莫名地生出一股不甘心来,“你此刻与我扮可怜,只是因为在我这条河里湿了脚是么?倘若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你又能待我如何呢,池自贞。”
池霁一阵静默。
方书迟久久不听他答,卸了浑身立起的长刺,也没了维持坚硬的气力,他仿佛在这一场谁输谁赢的赌斗里,失了方寸、也失了方向,他退时达不到想要的局面,他进时,也是撕开胸膛,冰冻三尺。
他矢手推开他,预想直奔门外——
“我的世道与你的不同。”
方书迟脚步微顿,扭头看他,只见他藏在斑驳的阴影里,瞧不清楚神色。
“我之种种,皆因不想奴颜媚骨地跪在这天地之间,”他终于坦诚的有些冰冷的眸光传过一片昏暗,直直刺入方书迟的心房,他继续道:“今日这一刀,算是还你情债,归根结底,你我平局,不算失足。”
方书迟嗤笑,“用不着你还,谁又当真了呢。”
池霁面色微愣。
随即又很快笑着长叹出一口气,“不论如何,今日奉劝之事,还望大人牢记,尘世之中,什么名声重任,都不如一条命来的重要,大人如此聪慧,应该明白池某的意思。”
方书迟神色冰冷,并未应声。
隔了半晌挪步出屋,凉风灌血,月色曝寒。
今夜他终于窥见这人皮下真章,未伤分毫。
哈…平局。
***
六月中旬。
阆州水患已见成效,赈灾一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一切多亏了沈宓耗心费神,连日操工整理出来的策文。
南方放晴,各方琐事告一段落,姚如许不日也将回京。
近日好不容易得闲,沈宓窝久了的身子也贪慕天光,六月中下旬,各地莲池盛放,正是一扫前番苦难的好时光。
他整理衣装,同闻濯一起乘坐马车去了京郊。
京郊地势开阔,人烟稀疏,最是容易诞生浑然天成的美物。
到了地方,两人下马漫步,绕着莲池信然兜转,稍稍发了些薄汗,便落座于案畔特意收拾的几榻之上,烹茶吹风。
东厂纠察百官的进程,落实京畿每一个官员,手里再没实权的摄政王也不例外,前几日接受审查,多半是追究他私底下的一些往来是否干净,或者,是否有要威胁真主的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