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迟近来本家回的比较勤。
自从上回池霁同他试探过本家承袭爵位的事情,没过几日他便在京都收到他大哥的来信。
信中说因祖父寿诞将至,不日便会回京。
方家老爷子寿诞将至,确实是要大张旗鼓的事,方大当期赶回京城,他也毫不意外。
只是两件事串在一起,很难让人松下心来。
方家只有两个公子,方大方书白,资质平平,自幼爱琢磨商贾之事,及冠之后便从事了南北货物走运,年年都有段日子不在京城。
方二方书迟,文武皆通,诗书也是由方家老爷子亲自带出来的,天资卓绝,惊才风逸,言行一向引人注目,就是少年时性子太过顽劣叛逆,不堪稳重。
两者相较,很难说出一个爵位承袭的绝佳人选。
而且他们手足情深,从未争过什么,对于爵位也都是不足轻重的态度。
但到了成年以后,方大依旧行的是走南闯北的生意场,为世家看轻,无人问津。
而当初最不为人看好的方二,却一跃官场,三五年连着晋升到都察院从五品之职,性子也越发稳重。
两相对比,引了不少闲人多嘴,直言方家二少才是承袭爵位的最佳人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兄弟二人原本亲近的关系,也被这种来自于外人的流言蜚语所伤。
所以近两年,方大在外头的时日极多,常常过年也不回京。
方书迟一个人过节守岁没有意思,大多时候都窝在他在京都的别院梅苑。
估摸着,这次老爷子寿宴,就要揭晓他二人谁承爵位的结果。
方书迟不由地心情不佳。
处理完公务,便早早出了都察院,本想打马回府,没料衙门当口,正好撞见熟人。
顿时心情更加败坏。
跃上马拉了缰绳就想走,却被那人大喇喇地拦住——
“方大人撞见池某,不打声招呼再走么?”
方书迟提了提缰绳,勒的马腿高扬,差点儿没踢着天子跟前的新贵,冷言冷语道:“长了眼就退远点!”
池霁不走反上前,害的他忙提溜着两声后退了两步,气急败坏喊道:“池自贞!”
“某在。”池霁笑盈盈地看他,挡在马匹面前半分未让。
方书迟看着他那张含艳不妖的脸,腾地一下就起了股无名之火,翻身下马跳到他身前,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你到底想怎么样!”
池霁挑了挑眉,双手掌心朝外举到两耳侧,一副就地投降的模样,面上却玩味无限,“想跟方大人打声招呼罢了——”
“你以为谁信!”方书迟打断他的话。
他如今处世待人,一向不轻易动怒,但自从遇上眼前这个人,窥探到他与面容不尽相同的里子,心底下就莫名翻着一股呕哑嘲哳的火。
时不时要冒到他心尖儿兴风作浪,特别是此情此景,将他眼底的半真半假的神情全都收尽之际,他止不住地想将这人艳丽的皮相撕烂,恨不得翻出来他那颗若即若离的心,瞧一瞧是不是浸成了墨色!
“你不信?”池霁笑了笑,“那大人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你……”
方书迟一时语噎,半晌没吐出言语来,竟把耳垂憋的通红,气急忙慌地松开了手中的衣领,将他狠狠推了一把,“我劝你少招惹我!”
随即翻身上马,拎起缰绳就想跑。
池霁却追着他能听到言语的距离,故意问了一句,“若是非要招惹呢?”
方书迟不搭理他,飞快拉起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腹,高扬一声“驾”,便似一支离弦的箭矢,破空穿了出去。
落了满地烟尘,满腔仓皇。
池霁视线追着他远去的背影盯了良久,直到消失,才敛起眸子,露出几点冷厉的寒芒。
“天纵英才方宿和,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真是冤孽!
注:方书迟,字宿和,取自“和月宿芦花”,赵显宏《满庭芳·渔》。(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整首,词很美很多物象,也贴合这个人物)
司业:太学官职,其中太学长官为祭酒。(上一章的知识点这里补上)
呕哑嘲哳(ou ya zhao zha):取自白居易《琵琶行》的“呕哑嘲哳难为听”一句,原本是形容拙劣的演奏,这里用来形容拉扯和复杂的心情。(本人文风喜好)
作壁上观:隔边儿上看戏。
名不副实:名声和内里的才能不匹配。
揠苗助长:徒手拔苗子让它长长。
(用我的方式翻译)
第107章 欲断魂
闻濯瞒着沈宓做的那些事,在贞景帝病愈上朝慰世家之后,再次命人送来王府的十几箱赏赐里见了真章。
京都里有关宁安的骂声,沈宓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们不忿的内容,他从前听的多了,早就养成了不痛不痒的习性。
而今有人上赶着挡在他面前,瞒着他,只为求他高兴,替他在满朝文武面前洗脱骂名,他说不动容是假的。
甚至心下发酸。
他见多了那种将他当作起事楔子,过河要拆的桥,腌臜的由头的人,本以为自己已经修得铜墙铁壁的身心,再也不会委屈愤恨。
可让一个人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拿无价之宝一样的护着,还是会生出从前没有的难过。
他应该庆幸,却怜惜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的闻濯。
他那么尽心尽力的瞒着他,哄着他,可见他是有多么憎恶那些剜人流言飞刀。
或许跟沈宓相比,他心底要痛的多。
沈宓长长叹了口气,垂着郁郁的神情,让下人把那些赏赐都收纳进了王府府库。
今日辰时,闻濯便出门去了锦衣卫所,此时也没见回来的影儿。
沈宓心思里压着一股毫无征兆的愁,视线总是不自觉投在窗外,时不时要往院子门口瞧。
五月中下旬,雨水渐长。
庭院里去年的那些花草,都重新生了新枝,垂着晶莹水珠的碧叶,绿意盎然,翠展如屏。
这样潮湿的天气,是恩泽万物的善意,却唯独没有怜悯他。
去年没养回来的根基,在他凤凰阁那纵身一跃之后,彻底分崩离析。
他这纸糊的身子不假,新长拢的骨头不如从前那般结实,天气起风寒凉便要生出病痛,一到下雨时节,浑身的骨头仿佛又被碾碎了重组一样的疼。
往年还只是手腕脚腕骨节处不爽,今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幸免,四肢疼的他都要站不稳,脚踝撑着力,痛的都失去了知觉。
可他不愿坐着。
还想撑着伞出去一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屋子里太闷,榻上被潮气熏染的一片冰凉,他不敢轻易躺上去,也怕折腾。
挪去房中披了件厚实的外袍,便撑着伞出了门。
他近来少与觉柳联系,不通京都内的消息,全然不知之前托姚芳归办的那红契后文如何。
也不清楚是不是闻濯碍着近事有所告诫,京都流言四起的这些日子,各个地方都极少有事找他,就连一向按时飞来王府的鸽书,也有些日子没有动静。
他唤濂渊驾起马车,两人一齐去了拢秀坊。
下雨天,街上行人匆忙,拢秀坊的生意也冷清,一楼底下雅座只有几个常来的熟客,二楼更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他上楼直入“春滟”号包厢,点了盏热茶。
不久,觉柳便奉着茶案推门进来。
“世子安好。”
沈宓冲她含首,问道:“近来可有事情发生?”
觉柳替他斟完茶,自觉立在了一旁,“京都除了鸿运坊无故走水一案,别的倒没什么,不过近来有扎伏在京郊的鸽子传信说,白叶寺里头好像有些古怪的动静。”
沈宓掀开了眼帘,看她从袖中拿出一节纸条,摊着双手奉过来。
纸条是鸽子传信用的云锦纸,上头写着:白叶寺,士商聚。
士指官场之人,商指商旅之客。
“可知晓是什么人?”沈宓问。
觉柳摇了摇头,“随行的鸽子只瞧见了商队和士人马车。”
沈宓本想追问,却教骨缝里猛然传来的一阵刺痛,折磨得伸手掐上了膝盖,他皱着眉,眼底都泛了猩红。
觉柳见他异样,连忙凑上去询问,“世子怎么了?”
“无碍,”沈宓强稳着心神,纳了口冷风,继续问道,“近来京都有什么商客?”
“北方来的骆驼客,南方的草药商,其余都是水路上的,自去年草乌走私一案闹得牵连甚广后,便极少有人愿意抛头露面。”
“别的呢?与士人门客走的近的。”
觉柳沉吟半晌,忽然想起什么,回答道:“方家大公子方书白,京都商士偏见较重,二者极少凑在一处打交道,但方家不同,方家大公子本身士族出身,却从商多年,满京城人尽皆知,只不过…”
她顿了顿又接道:“我们的人在京郊之外盲区遍布,并不清楚他的行踪。”
沈宓心底有了考量,并未急着追着此人多问。
“多留个心眼,另外,我前些日子托人下了坊里的官府红契,你可曾收到?”
觉柳摇了摇头,“并未,”又反应过来沈宓欲将整个拢秀坊的红契交由她手上,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世子真要将地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