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笑道:“看不出这几大门派的关系还挺融洽。”
就这么说话的几个呼吸间,姬让云已经解决了两个挑战之人。她的招式处处皆放,衣袖挥舞成风,束在腰间的绸带宛若蝴蝶之羽,翻飞两下,长鞭就绕到对手脖颈上了。
俱是速战速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十招都使不出来。
女子表情淡漠,仿佛发狠用劲的人不是自己,成败皆好。也就底下的姬小殊呐喊得起劲,好像是自己在场上,每一下都是河东狮吼的力气,凭气功传递。
姬让云看到他就笑一下。
别人只敢说是高攀不得的美。
“毕竟是盟主之位。若不得飞雪大哥那般能使众人信服的威望,那还是大宗门让人信赖。”甄枫回道,“而且事关全真教身亡的弟子,他们肯定比谁都要慎重。”
不出所料,没多久就不再有人上台“挑衅”。姬让云几乎以一己之力拦下了所有。在走下台的时候,井嵩阳正迎面走来,对方朝她点头示意,她就挑一下眉梢。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姬小殊巴着栏杆看到这一幕,就差没蹦回原地抱着裴山南嚎叫了。路濯看着他,仍旧觉得这孩子好玩,穿着绛红外袍的少年连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像年画娃娃。
他靠在赵应禛耳边给他说这个比喻,把自己逗得也弯了眉眼,带着笑。
“他同你也差不到两岁。”赵应禛倒是没发现别人有哪里有趣,反而注意到路濯叫姬小殊小孩儿。他面不改色地捏一下劝规的鼻尖,“你才是最叫人乐的小孩。”
路濯被他无意识的情话哄得骨子软,还假装正经地拉下他触碰自己的手,又仿佛不经意地将手指与之交叠。
他的手比赵应禛的小一些,当他将五指放到对方手心时,那带有茧子的手掌便回握,像攥紧拳头,将他包裹在其中。
两人在宽袖下牵手。
“那缪翃子与井大哥比武时怎么输了?”路濯转头去问甄枫。
“阿姊昨日用的不是银鞭,那普通的鞭子被姐夫斩断了。”姬小殊瘪了瘪嘴,抢先说道。其实那也不是普通的长鞭,这些年姬让云用的都是它,快时如蛇如电,师父也夸过阿姊人鞭合一,总之是很好的。
那凌空一击有破竹之势,缠绕到剑上时寻常人的反应就是率先脱手,可井嵩阳不一样。他握着剑柄的手松开又收紧,另一只手帮着把剑刃对向两人纠缠的那处。不过是短短两个呼吸的功夫,束缚尽断,他将剑锋又指到她的心口。
阿姊就这么输了。姬小殊说。
他有些怅然,因为偶尔觉得那台上与人拔剑相见的姐夫陌生。不过随即他又觉得这很正常,他对井嵩阳的印象来自好久之前,他总该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就像这样,在这江湖的浑水中魔来斩魔,佛挡杀佛。
他的姐夫盖世无双。
昨日井嵩阳赢了姬让云,所以今日开局的是巩绮山和崔谚。
算是全真和武当的巅峰对决。
“巩绮山是重云真人的儿子,年纪轻轻造诣不低,也师承随山派。所以我们之前就觉得可能该是他来当盟主了。”左无痕难得正正经经坐着和路濯他们分析。
他以前还能在戏耍中赢过井嵩阳。斗铃时骑到对方肩上、以雪山派最出名的「飞鸿踏雪」对上他的轻功……也不知从多久开始,那个不苟言笑的儿时玩伴随手一招就能解了他的攻势,逐渐站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远。
如今天师道的弟子「霄汉坠天流」井嵩阳竟能去争武林盟主的位置了。
不过左崬从来不认为这与他们之间的情谊有任何影响。井浑水仍旧会同他一道穿过整个枢吴县,只是因为兄弟卢伦说想喝昆山暮雨的热粥。
“我就是觉得不浊有时候太认真了。”左无痕接着说,“他好像真的认为所有东西用尽全力就能得到。”
姬小殊撑着头,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这不好吗?”
路濯则有些明白了左崬的意思:他害怕井嵩阳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还配不上这个位置。
这都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爱嬉闹的无痕说这些感性话,不多见的正色样。
“我倒觉得这挺好的,至少不浊用尽全力了。”卢伦拍拍他的肩膀,“没有人能劝他现在放弃,至少我们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不行。”
姬小殊点头附议。
“也是。”左无痕抓一把自己那头散发,“你们说得对。”
仿佛是要验证卢伦的话,巩绮山这轮险胜崔谚,顺位下来就该由他和井嵩阳比试了。不过井嵩阳主动要求和崔谚再比一轮,就当给巩绮山一个恢复的时间。
“他向来磊落。”花忘鱼也忍不住道一声。
姬小殊两边嘴角高高扬起,就差没拍胸膛开始夸赞了。
崔谚号「望空水云」,井嵩阳号「霄汉坠天流」,从中便可窥得几分两人的特点。前者如水如光流动,一如武当一直秉承的借力打力,有四两拨千斤之势;而后者则更多依靠自身纯正的内功蓄力,仿若烈阳,攻势撩尾能灼烧一段云霄天河。
不过两人此时攻击都点到为止,崔谚更多是在和他过招热身,最后也没分出个高下。
巩绮山重新上场时又掀起一番人群喝彩浪潮。
本来是全真武当两派一教高下,哪想最后居然变成了全真教两道内斗,可不让人兴奋吗?毕竟随山派和天师道的名头一直不相上下,但又说天师道上下醉心武艺与求道,不问俗世,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倒是可以辨个明白了。
“巩师兄。”井嵩阳执剑与他行礼见过。
他虽然是天师道的大弟子,但比起随山派的掌门嫡子还是要落一个辈分。
“嵩阳。”巩绮山依样回礼。
他又笑道:“师兄我这些年忙于教务,倒是许久未同你切磋了,实在是有些期待。”
井嵩阳握住剑柄的手指紧攥,面上却是和寻日无常的镇定无波。“师兄纵使教务繁忙,也不曾有一日落下武功。能再与您交手,是我的荣幸。”
能与得到全真教真传内功与镇教秘笈的你交手,是我的荣幸。
他手上卸力,挽一个剑花,同样回以一笑。
只是不常表露出笑意的人大概不适合这样的神态,那勾起的嘴角只停在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妙角度。
因为师出同门,井嵩阳和巩绮山的招式、内功都有些一脉相承的味道。
如果说先前的「望空水云」是山间流水,功法清洌却化物于无声;那「意骨铮寒」就是冬日结成寒冰的刺骨之水,没有半点柔和,他那浑厚的内力都化作银铮,如玉磬穿林响。①
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直到分出你死我活。
巩绮山手上的剑名为「滞词」,是自上古流传的宝剑,曾收藏于全真教宝阁之中。它与他很般配,到处皆有如冷锋过境,能叫万物停滞。
颇有千里冰封,不见寸草之感。
偏偏井嵩阳手中的「凫鸢」是水波潋滟温暾时的野禽,至刚至阳,从来不惧硬碰硬。
他二人初始时在相互试探,剑锋相抵皆只用五成力,一触即分。既是都知道对方是在蓄力,又摸不清虚实,先勉强耗着。
“我觉得不浊会赢。”
说话时赵应禛侧头附在路濯耳边,不像交头接耳反而像亲昵。路濯半边身子窜起细小的麻木感,却也没有躲开。
路濯嗯一声,又举起两只手指在眼眶后的位置敲一下,小声说,“阿奴附议。”
赵应禛抿唇,喉结滚动,眼里带了笑意。“你啊……”
路濯想起他和井嵩阳数年前那场交手。对方一点都不莽撞,每一下都是为了下一个动作的铺垫。即使同门师兄弟和他用一样的招式,知道他的下一个落点,却也根本打不破他为自己构造的防御圈。
他好像把所有的动作都练了成千上万遍,它们早与他融为一体。
这并不是单纯的出招,而是将节奏都握在他手中。比行云流水更甚的是将自己变成招式、武器,变成欲扬先抑的最后一捺。
巩绮山也发现了。
他就像当时的路濯,用兵刃和拳脚抵挡对方每一次攻击,看似旗鼓相当,却会在某一个瞬间露出破绽。
路不问当时一偏头,长发落一半。
如今的他握着「滞词」,长剑却被格开,是真正的一滞。
肩胛处的外袍被刺穿,堪堪划过皮肉。
他的师弟赢得光明正大。
①改编自杨万里《稚子弄冰》
第74章 景州之行,倒影相逐
井嵩阳毫无疑问成为了新任武林盟主。
姬小殊站在台下把手都拍红了。
左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高兴得想冲到台上捶井浑水肩膀一拳。半个江湖的人在底下看着,实打实的招式比拼出来的结果,没人有异议。或许巩绮山有,但众目睽睽之下,他笑得很得体,说话间透了点对自己的惋惜,剩下表露的全是对师弟的恭喜。
终归是一个门派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对揣着报仇雪恨任务的全真教大抵也是个好结果。
李飞雪卸任,将英雄令交到后辈手中,他就算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