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人名为葛未图。去年年末,他因在廿州大败黍宜山帮帮主而后取而代之出名。不过此人亦正亦邪,廿州山帮本就凶残成性,他本人行武风格更是狠辣,是以他的名声并不正派。
赵应禛的神色一听廿州山匪便冷了下来。
那人没有察觉又继续道:“也不是我们不想上场,他刚刚比了三场,场场见血!”愿打服输,过招之间难免伤人,敢上场的人这点风险还是能承担的;只是这大会以武会友,又不是送命来的,谁愿意和疯子过招?
“而且这葛贼也太阴了,就等别人打累了才上!”虽是如是说道,但众人都晓得能站在那台上,没点真材实料是不可能的。
“而且你们看他武器的纹路材质,是不是觉得像关外所铸?”男人买了个关子,又隐秘道,“方才听传闻说其刀「寰屠」是由「雎仇法王」亲手所锻,也不知是真是假。”
「雎仇法王」算是晅人比较了解的辽国武林人士,他曾教导皇室武艺,捞了个国师的名号。不过别说,庄王还真和他交过手,老狐狸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吉木教神叨叨的气质。
但是在辽国战败以后,赵应禛也很久没听到雎仇国师的名号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听清以后,他看那葛未图的眼神更是冰冷深沉。
不怪现场群情鼎沸,晅辽之战历时十年,不说生灵涂炭,只问天下百姓哪个没被波及到。更别提一众血气方刚的江湖人,保家卫国这点血性还是轻易就会被激发起来。
葛未图手中的兵器若真是从雎仇法王那里得来的,那他就是认贼作父。路濯看场下不少人跃跃欲试,只等一个契机。
“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杨家兄弟在旁边也听见了,对此嗤之以鼻。杨茂仿佛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吹一声口哨吸引好一片注意,正准备脱了外套上场,还不忘又怼路濯一下,“方才见你不可一世,如今又拘拘儒儒,莫不是只会点三脚猫功夫便出来炫耀?”
他活动脖颈手腕,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仙道路不问」是吧?便是一股书生酸气。”
路濯在外性子向来清冷淡漠,也因此得这称号。不过这不代表他还是在晋京那个要表演怯懦的软柿子九皇子,任由别人这般冷嘲热讽还装傻。
“哦?那不如等我将场上碍事的人解决了,这位兄弟再来和我这弱书生讨教讨教?”他看杨茂一眼,似乎是带笑说出这句话。
他将帷帽摘下扔到花忘鱼怀里,手中不住将「非真」的顶出鞘又按回去,金属相碰敲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将整场的注意都牵了过来,连场中间的葛未图的视线也不例外。他大笑两声,说出的话也实在嚣张,“要上场的就快些,老子都等烦了。不上场就把钱给爷拿来,也省得所有人在这耗一整天。”
路濯也不犹豫,使了「笑拈星汉踏云步」就准备往擂台上去,却一下被赵应禛拉住手腕。
男人看向杨家兄弟,箬笠前沿在他脸上落下一段阴影,只称得他的五官更加深邃。“哪劳我们路不问出手,只让我这个手下败将先随意试试便罢。”
杨茂不知他们在玩什么花样,反正之后结局都一样,管他们谁先谁后的。他双手抱在胸前,“行啊,别被打得屁滚尿流就是。”
而花忘鱼在一旁差点没忍住笑,北府军元帅庄王殿下的随便一试和大动干戈有什么区别?
不过路濯完全没料到他这一举动,一急便下意识叫了声禛哥。
“没事,三十招。”赵应禛朝他勾起嘴角,松开手,转身后几个起落便到了擂台上。
西观上空亦是拉起数条五彩经幡,未通明的大红灯笼点缀四周。人们抬头看他衣袍翻撩,凛凛如踏风戏水,不惊鱼鸟。
这一下是真的人声鼎沸,快要将天都震得掀个面。
赵应禛还戴着斗笠,一身白衫黑袍,挺拔如树临风。
“来者何人?快快报上名来。”葛未图傲慢道,“但其实你也不用多说,葛某从来不记手下败将之名。”
这几句话在赵应禛这儿倒是激不起半点波澜。
庄王殿下向来知礼,取下腰间别着的剑,拱手道:“在下祝与阆。”
不过无名小辈。
在场没几人见过此名,只有刚才在他们周围的人听到点苗头,应该是「仙道路不问」的好友罢?不过他又称自己是他的手下败将?这关系实在理不清!
不过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这点线索便传完了整个武馆。
双方互报家门,昆仑派的弟子正准备敲锣示意比试开始,赵应禛却抬手示意稍等。他抬眼与葛未图对视,“你这把刀从何处所得?”
“罗里吧嗦。”葛未图活动筋骨,往地上吐一口唾沫,“老子当年混迹庆州时候捡的,看你这年纪轻轻的样子就没去过黄沙疆场边上。”
“怎么?想要啊?”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满脸不耐烦。
“不想。”赵应禛偏头笑一下,想将神鬼错抽出刃的念头随即平息。
他也不在乎对方暗讽自己乳臭未干,又朝举着锣锤的青年点头,“麻烦了,开始吧。”
那人看着赵应禛的侧脸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赶忙狠狠敲一下锣鼓,退到一边。他不仅是讶于自己自然而然言听计从,更是被方才男人一笑晃了眼,生平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一张英俊的脸和不凡气质的魅力。
有点羡慕。
小弟子突然更加希望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祝与阆赢了。
场下路濯难得显露烦躁戾气。他一手握着那块木雕,另一只手不停用手背转动刀柄又抓住。“这么担心?”花旌站在他身旁笑问。
“想打架。”路濯没说担不担心,却有一腔火没处发。方才赵应禛离开前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腕,他就像被点了穴一样使不上力,相碰之处酸涩难耐。
“九哥您歇着不好?”花忘鱼啧一声,站离他两步,“祝与阆打架不就是耍帅?”
花楼主此言不假。此时场上虽然是葛未图在猛烈出击,粗看像他在追着赵应禛打,但只要仔细瞧一眼便能看出被追之人简直是游刃有余,一副先跑一会儿热身的模样。
赵应禛感受到自己微出汗,准备算是充足了。
葛未图也发现了眼下状况,不觉有些恼羞成怒,“你小子连剑都不出鞘,莫不是瞧不起老子?”
“我的剑从来不出鞘。”赵应禛平静道,“当然,能叫我瞧得起的人也很少。”
“你这他妈是什么剑?”葛未图被他一脚蹬在腹部后退几尺,怒不可遏。
“我的剑就叫「释剑错」,你可知为何?”赵应禛逐渐找到自己的节奏,改两个字说来也顺口。
神鬼错的剑鞘也是青铜掺铁,十分厚重。他向来拿它当刃又作盾,最多的时候当棍与锤,挥舞落下便是一技重击,即使对方用武器抵挡也只能生生受住,不眼冒金星算是走运。
“操!”葛未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那些狠劲和技巧在这人面前完全无用,若四两拨千斤,全部一一被化解,他只好先往后跳两步,和对方搭话以平息紊乱的呼吸。
“我他妈怎么会晓得?”
“那我告诉你。”纵使有汗水滴落,赵应禛仍旧神闲气定,还抽空理了理笠帽。
“释剑有十错,一如浮生事难全。”他目光如炬,内里狠厉翻滚又被压住,他告诉自己那人就在身后,不必畏惧这偌大天地与生后炼狱。
血色与刀光中有第三种情义。
他是冷静克制的,说出的话没有一点颤抖。纵使身形如影,转瞬便到葛未图面前,每一招都略去繁杂比划,直奔主题。
“第十错,斩不尽杀戮。”
「寰屠」的刀头应声而落。
赵应禛将剑压在男人肩头,“你输了。”
从长柄刀断掉的那一瞬起,整个武场皆安静下来,只听见利器触地时沉闷的响声。
原来赵应禛之前除了抵挡对方攻击时,每一次剑落都是木刀柄同一处。而这种凤头刀除了头尾都未加银护,最终承受不住,一分为二。
等观众们回过神来,又是一番激动,尖叫喝彩不断,宛如梨园看戏般过瘾。葛未图愤愤拎了两截刀下场,台上又只剩祝与阆一人。
他望向路濯的方向,比了一个三,意思是三十招之内。
路不问其实看不清楚,但他止不住笑意,遥遥将手中刀举起,抱拳以示佩服。他的躁意全化为热血沸腾——使剑的赵应禛,在战场的赵应禛,所向披靡的赵应禛。
庄王能使江湖人乃至天下人的心中都涌起豪情,更别说是爱着他的路濯了。
他从十三岁起就是他的渴望、他仰慕崇敬的人。直到现在成为值得所有人憧憬的英雄。
他望向他时看到的是这一生全部的向往。
“看来那个廿州山匪也没那么厉害嘛。”杨茂还是丝毫没将祝与阆放在眼里,随意动了动肩骨便也往台上冲去。只是非门派世家的轻功向来是短板,他的上场气势便比前人矮了一大截。
不过气氛却愈加热闹起来,毕竟赵应禛如此干净利落地就解决了葛未图,可见他的武艺更加高强,须臾间就有人打擂,可不吸引人吗?而且方才在门口发生的那点事儿还是有不少人围观的,这场戏真是越演越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