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由大门派或者世家提供的习武秘籍。在平时,要知道这些东西纵使只有一本也能让人争得头破血流。
另一部分则是真金白银,这银子从来看武斗的游人们所缴入门票钱里出。虽然每人出的银子都不多,但积水成河,赏金向来诱人。而且参与比武的江湖人士可以少付一半的银两,所以众人即使不为名不为秘籍只为财,积极性也挺高。
当日守擂场数最多的侠客便为擂主,个人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择是否继续留在场上。毕竟不止擂主,上场之人只要打胜一场就能得一场的银子。不过为了避免田忌赛马的情况出现,江湖人向来不一刀切,你大可以第二日蓄好精力去打败前日对手,反正守擂数就挂在门口木板上。
“阿路的名字也在上面挂过两天。”甄枫笑着对赵应禛道。
“当时大家看他又瘦弱又年幼还蒙着眼睛,哪想疯起来这么可怕。”师兄说他疯可没有半点夸张,就是门派里的人也没想到他在场上简直是脱缰了一般,自损八百亦是常事。
“我那时只能听声辨位。”路濯难得出声为自己辩解,虽然这句话完全没什么作用。
“是和「霄汉坠天流」那场阿路输了吧?”甄枫回忆了一下,“你两把刀抵着他的腕上铁护,谁知道他的剑就放在你颈子边上,一抽手就削了你半边头发。”
“是嵩阳大哥厉害,我当时还以为刀下是他的剑。技不如人,濯输得心服口服。”路濯倒是平静。
“头发?”赵应禛问道。
“那场之后阿路变成阴阳头了。”花忘鱼看赵应禛有些错愕的样子,自然知道壮士断腕不断发之说,也不再逗他。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就齐肩而已。路儿后来自己把另一半长发也割了,留了好长时间才长回来。”
路濯淡然,这事儿其实就和眼睛受伤一样,都是他过分顽固鲁莽之过。只是后来他强行掀了眼前布条睁眼将落了一地的碎发握在手中时才感受到一点茫然。
井嵩阳帮着他捡,低声说一声抱歉。他说无妨。是真的无妨,这是他的教训,他终于感受到一点活着的触感,棱角终于将他的木然划破。
这些痛收了他便不会再犯,全都刻心里。
“我和井大哥他们也是因此事相熟。”路濯看向赵应禛,“不打不相识,我心里畅快。”
赵应禛不再微皱眉,身上那点冷肃也消散了,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见有人在叫路濯的名字。
没想到是说曹操,曹操到。笑着叫人的正是「云曳不休」左无痕,他身旁赫然站在当今武林盟主热门候选人,「霄汉坠天流」井嵩阳。
赵应禛今日戴了顶黑色斗笠,正是花忘鱼之前承诺带给他的。
帽檐斜斜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到下巴的距离,棱角分明。不过确也掩了庄王原本让人无法忽略的强势。
所以旧友们竟一时没发现这是熟人,热情地同路濯几人打过招呼后还想让他们引荐。直到赵应禛自己将帽子摘下来,左崬才一惊又一喜,大笑着拍他的肩膀。
“我说是哪位高人!”左无痕向来活泼,就是和赵应禛相处也没有一点拘谨,“原来还真是高人!”
赵应禛以往皆规整用冠束发,如今倒是和花忘鱼一个打扮,闲散将头发全放了下来,其上不加一点修饰,少了点庄重严谨,偏偏还是英俊稳重的样子,又和谐添了一二分潇洒不羁。
总之路濯看得是又新奇又喜欢,赵应禛肯定怎样都好,哪次不将他蛊惑昏头。其他人见了也不免叹一声,确实是天生贵气,骨子皮相俱不凡!
“我就说这小哥怎么也眼熟!原来是林副官!”左崬瞧见一旁的林辰,又惊道。倒不是他不记得段知简的名字,只是确实没见过射声校尉,见人站在甄枫身旁,还当他也是落风门的弟子。
“左大侠,井大侠好久不见。”林辰笑着拱手打招呼。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左崬也笑,“方才我和井浑水上山去见剑仙,他还问见过故人否?我们都疑惑是何故旧能让他如此神秘,不曾想真是应禛!实在是大喜过望。”
相逢既是乐事,赵应禛纵使面上不显却也能叫人也感受到他的欣喜。他让段知简和旧友见过,又让两人叫自己的字以示亲近,“虽是化名祝与阆,与阆也确是母亲为我所取字号。”
“与阆。”左崬与井嵩阳与他拱手相敬,算是与祝与阆见过。全天下人都知晓皇帝未给赵庄未取字,他们也曾愤愤,如今知道端妃娘娘还留有一字,自然为赵应禛打心里感到快慰。
井嵩阳想了一瞬方道:“阆为山高水旷,好字。”
赵应禛同他相视笑道,“正是此意。”
左崬任何时候都不忘挤兑幼时好友,“那可当然要比你一口浑水好。”而井不浊作为武林新秀中的翘楚、下一任盟主候选人,从来懒得搭理他。
众人笑笑便过了。
“卢伦本来也要同我们上昆仑山的,也不知他最近怎么这么弱鸡,赶个路就受凉发热,实在萎靡不振,我和浑水看不过去便让他留在屋里休息。我们在枢吴县城「昆山暮雨」酒馆定了位子,方才就是去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如今他去不了,正巧遇上你们,这不跟我们去蹭一顿吃的不合理啊!”
左崬口中的卢伦便是青城派「剑倚千山」卢鹇安,与几人亦是好友。
“卢大哥还好吗?要不要给他煎点药?”路濯问道。
裴山南也主动道:“我可以去看看再为他开药。”
“多谢裴先生,不过不必麻烦,他们门派中人已经为他抓了药了。我们给他带点粥回去就是。”左崬摇摇头,“别看卢鹇安话不多,对吃的倒是嘴刁得不行,就山庄里熬的粥他还不想要,就指望着「昆山暮雨」了。”
枢吴县中就数这酒楼名气最盛,之前参加过武林大会的人大多去那里尝过一两次,没去成的定然是没抢到位子。
路濯几人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么几年过去了,再好的味道也留不在舌尖。左井两人又不是外人,有现成的酒席等着,不去才是犯傻。
不多纠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里去。
也亏得井嵩阳先前订的是雅间,不然这么十个人还真坐不下。
「昆山暮雨」有名不仅是因为厨子手艺好,当然这是最重要的因素;然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其装潢所思精巧。虽然整个枢吴城中建筑都沿袭了昆仑派的宽阔大气,但在这基础上,酒楼又在院中凿池塘,更是用机关术引囤积的雨水循环在楼台之间形成雨帘,这也是其名由来。
若是运气好的话,晴朗天还能见霓虹挂于亭台之上,真如日月落眼前,沉水中。
池中活水养鱼,现买现杀,作为主菜的「鱼跳白桥」最是热门。左崬也毫不客气,依着店小二所荐点了一溜,还不忘叫人再煮一份清淡小粥走时取。
路濯向来下意识挨着他哥,他自己没感觉,却苦了想找机会和赵应禛讲话的花忘鱼。
花楼主摇头,阿路简直是寸步不离。
直到饭前往后院净手,花旌和赵应禛才总算搭上了话。
春日井水微凉,赵应禛倒是不介意,仍旧慢慢地洗。
“你准备什么时候同他坦白?”花忘鱼很直接。
“此事于禛非同小可,实在不敢儿戏。”赵应禛顿了顿,用帕子将手仔细擦干净。
“旌知晓。只是我同你说的绝对无半句虚言。”花忘鱼望向他,收敛了平日嬉皮笑脸,十分认真,“旌可对天起誓。”
你说出来并不会失去他。
这就是花忘鱼想告诉他的。
“多谢花兄。”赵应禛难得轻叹一口气,无奈笑道,“只是说来不怕花兄笑话,禛于此道还是生手,只怕不够正式庄重,词不达意,还叫劝归难做。”
他这话意思就是定不下良辰吉日,选不到桃花源,怕给不了路濯世间独一份的特殊。
花旌一愣,随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掩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赵应禛也不恼,只是收了方才的情绪,平静又端正。
花忘鱼纵横情场多年,爱欲于他只是对美一刹那的悸动,哪想碰到赵家兄弟二人都情根深陷,却又如此生涩稚嫩,分明就是将一颗真心都摆在面上了。
他有些感慨,又不显露一点羡慕。
“你的情谊于他就是天下第一,世间独一份的特殊。”
“他唯一需要的就是你爱他,不是得到了觉得欣喜,也不是等累了就能放弃的。”
“他是只想要。”
花忘鱼一字一句地讲,每个字都像要咬碎了一般溶在嘴里,明明脸上还有戏谑,语气也吊儿郎当,偏偏赵应禛就是知道他讲的是真的。
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在花旌点破这层隐秘后,纵使他不能跳脱当局者的身份也能从路濯眼里看见一点藏不住的深色。那是淡漠如「仙道路不问」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的亲近,也不同于对待好友、义兄这等身份的珍视与尊重。
于天下叱咤风云的庄王已经连狂喜与震惊都不会了,脸上显现出前二十年都没有过的空白,他怎么可能还做到平静无波?只能勉强镇定地问:“劝规,同你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