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祾第一次觉得难做。
“门里师兄弟们还盼望这次路哥儿不去,留着让自己上场出风头嘞。”三叔笑着打趣安慰,“这点小事,莫放在心上。再说你师兄「落朝岸」还跟着呢,有他在谁不卖个面子?”
“甄师兄面子确实比濯的好使些。”赵应祾也笑道,此篇便揭过不提。
“话说不是你那日寄信来叫我多留四皇子,三叔我也盯上他了。”
“哦?”赵应祾顿时有了兴趣,“这是为何?”
“就帮咱们瞧着那顺贵人的眼线报来,她该是四皇子的人。”
赵应祾有些惊讶,倒不是此事不合常理,只是确实使人意外。以他看来,淑贵妃常年恩宠不绝,赵应恪其实只要做好本分内的事,皇位简直是唾手可得,又何必大费周章养人送到皇帝身边,如今政事也没有他们能插手的地方。
真的没有吗?赵应祾皱眉沉吟,还是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想到的?这小半年朝政定是围绕军中事宜展开,与赵应禛有关,那看来四皇子还是将庄王视为眼中钉了。
赵应祾有些可惜,不提赵应恪此人如何,他对赵向卿是真的挺喜欢的。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还是得暗中提醒禛哥小心才是。或者,禛哥可能会去支持赵应恪?这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三叔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永燕在冷宫后来又见了两次敬兰殿去烧东西的宫女,她便装鬼吓跑了人,拣了些没烧尽的纸回来。”
赵应祾一挑眉,“她们为甚不在自己宫中烧东西,还大费周章跑到冷宫去?”
“永燕跟我猜测,大抵是她们还没回殿便想将东西销毁了,皇帝时常宿在敬兰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三叔道,“不过具体如何我们也不得知。”
“那上面看来是收据凭证,京中李家、胡家之类的豪商巨贾送礼送银子到敬兰殿,想来就是打点打点,买通关系。”
李家,京中只有那个能修得起行海竹园燕池的李家。
赵应祾不知道是自己敏感还是确有不对劲之处,最近这李家就和前朝南都以及泠烛泪一般,在他耳边出现的频率也太高了点吧?他将荷包中那块法印拿给三叔,细细将来历道来。
陈风此前虽对赵应祾方才所提的事物都陌生,但他向来将他的话记在心上。只要三叔应下会多留意,赵应祾便放下心来。
九皇子等到第五日,庄王府的马车还没来,皇帝召见的御令倒是先传到了皇子所。
赵应祾皱眉,赵昌承可从来没有主动叫他到跟前过。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惊动圣上的大事吗?他仔细思索半天也想不出来,只能心里疑惑,面上受宠若惊,跟着来传旨的李小常往坤和宫赶去。
李小常和这位九殿下可算是比较熟络了,也照顾其腿脚不便走得很慢。不过赵应祾问起皇帝为何突然传见他也只道不知,说这几日皇上除了上朝就没出过自己御殿,连妃嫔都没有传唤,也就李才安服侍起居。
“但师父什么也没多说,今儿午后便叫我来传话。”小太监摇摇头,“这几日坤和宫连空气都闷着呢,殿下去只拣些好听的给陛下说吧。”
赵应祾笑着谢过公公,心下沉重不减。
直到在坤和宫门口见到一众弟兄,他方轻呼一口气,笑容加上真诚。看来这事与他无关了,不过是来见证赵家人内斗的结果罢。
赵应禛对他点头示意,众人按年岁大小进入正殿。李才安在最后将门掩上,挥退所有还站在周围的守卫,留下一室赵家人。
皇帝见自己诸位儿子行礼,一个个顺着看了半晌才说免礼。
一时气氛安静,如暴风雨来前闷躁的预示。
不出所料,赵昌承接着就将手中几张纸放在桌上,开口叫赵应锋上前来看。
大皇子本来一身轻松,哪想那几张条子就是他签给月牙巷清吟小班的银票,来往交易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他望父皇一脸阴沉,心下一个咯噔,直觉不好,先跪下认错。
大哥跪在地上,剩下几个皇子自然不能还坐着,只能一道请罪说“父皇息怒。”
“你说说你错哪了?”赵昌承冷哼一声,也没管旁人。
“腊月时候确实是儿臣看五弟劳烦政事许久,方请他去消遣。只是没想到后来有人下毒害他啊!虽是无心之失,但儿臣近月来也是日日内疚!”赵应锋句句真诚。
“方郡侯当时来问儿臣,儿臣也没有否认过此事。”只是避而不谈罢了。后面这句话他自然没有说出来。
“朕就先不说你带着兄弟玩物丧志、丢尽皇家颜面;也当你真不晓得那东西多用会使人成瘾、伤身。”赵昌承冷冷撇他一眼,“只说你在黑市倒卖那泠烛泪,挣这么多银子?都拿去作甚?”
赵应祾跪着瞧地上毯子花纹,心下了然。这才是老皇帝发怒的根本,拿这么多银子还能干嘛呢?
不过当事人赵应锋一脸发懵,“泠……泠烛泪?那是何物?”
“到现在了还装!”皇帝震怒,一下将手中握着的木盒砸在赵应锋跟前。
大皇子颤着手打开盒子,瞧见其中流转暗红的凝珠却越发迷惑,“儿臣……儿臣真不知晓啊!父皇!”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东西应该就是害得五弟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只是这惊天大冤案怕是洗不白了,他只听见皇帝说,“朕不信大理寺的,那日呈上东西后又亲自叫人去查了,挖根挖底地查,都查到浚州去了啊!”
“应锋,你枉费朕的信任啊!”老皇帝痛心疾首。
这样看上去所有的一切在皇帝心里都有了定论。赵应锋有苦说不出,一时竟连叫冤也止了。
赵应祾跪在最末,错位能瞧见所有人。他微微抬头看二皇子的反应,见赵应翯依着跪姿隐秘用衣袖按了按额头。
冷汗?他默默猜测。
再瞧四皇子,这贵公子向来惬然,纵使跪着也不失风范,倒是看不出一点慌张。
在场只有六皇子和八皇子没有一丁点准备,是真的被父亲这一出发火吓着了。
赵昌承盯着大儿子的发冠,平息怒火,许久才开口道:“朕一直记得那年春蒐,你和应翯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是兄友弟恭。”
“朕存了心思让你们比试。最后你们却一道拎了那只最凶猛、最大的猛虎到朕跟前,那时候谁能搅了你们两人的情谊?谁能比得上你们的孝心?”
赵昌承不知道的是,那场现实并非他记忆中那么恭敬孝顺。不过两人都认为那虎是自己打下的,想到他面前讨个公正,哪想他先入为主,其余人自然不会扫兴。
“而如今呢?”皇帝狠狠拍一下桌子,震起瓷杯中一阵涟漪。“你已过而立之年。”
“所以嫌朕老了还是嫌朕活得太久了?”此言一出,赵应锋更是浑身颤抖,一时慌乱到只能重复地叫父皇。
方才大气不敢出一点的众皇子也赶忙道:“父皇万岁。”
赵应祾张嘴不发声,装模作样地讲话给自己好玩。
“你也要学你齐王叔一般屯银两屯兵反朕吗?”赵昌承最后说出重话,将赵应锋吓得赶忙磕头大声否认。
“您知道锋儿一向孝顺,所求也不过是东宫一位,您知道的啊!”赵应锋跪着用膝盖爬行到赵昌承脚边,没有一点尊严地向父亲证实真心。
“欸。”皇帝垂首瞧他发冠凌乱,涕泗横流,一点没有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朕知晓。”
“只是你这次还是太过了。”赵昌承坐回龙椅,“你是朕的儿子,应霁也是朕的儿子,他又何其无辜?”
“应禛,你来替朕读读这个。”皇帝话锋一转,送屉中拿出一卷玉轴,展开赫然是绣有银龙祥云的绫锦布。
赵应禛应下,起身接过圣旨。
省去那些“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之类的称颂之词,整篇最核心的内容便是“封赵应锋为蓟王”,赐封地蓟州、元州。
“锋儿,朕也只能包庇你到这步了。”皇帝轻叹一口气。
这道旨意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右迁,但对于自幼就将自己看作皇位候选人的赵应锋来说,它无疑封杀了这十数年的苦心经营。
接下这道圣旨就意味着他永远失去了至尊之位的继承权,只能待在封地,只能和先前战时的庄王一样,一辈子有召才能归京。
可是他能如何?如今看来,这确实已是皇帝“偏袒”的结果。
赵应锋颤着声领旨。
“加上那价值千金的泠烛泪,你这些年积蓄也不少了。这十年打仗国库亏空,元、蓟两州又被赵合弄得乱七八糟,你便帮朕将那处管好罢。”赵昌承转动手上板戒,“朕这次信任你,你别又教朕失望了。”
“儿臣不会教父皇失望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锋儿,你永远都是朕的儿子。”
赵应锋行大礼,“儿臣谢父皇开恩。”
赵昌承又拿出一封锦书交给站在一旁的赵应禛,“这个也一道读了罢。”
“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授以册宝,封赵应翯为康王、赵应恪为英王,永袭勿替。”赵应禛声音平稳,向来没有波澜,所以即使是在封赵应锋为蓟王后他又朗声读出这道旨意,座下诸人仍旧有一瞬的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