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没有想过提前逃跑,自己没有那个胆子。
若是娘亲还在,他兴许会勇敢一些。
贺玉玄随口问道:“你在谢景庭府上,不知他是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谢景庭要经常去查案抓人。
兰泽闻言瞅贺玉玄一眼,对贺玉玄道:“他做的事情你不是都知晓,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
现在他胆子略微大些,只针对贺玉玄,兴许因为贺玉玄木头性子,他说的不好听贺玉玄也不会生气,会包容他。
话音顿住,兰泽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一幕。在很久之前,舫船上死去的侍卫和歌女,还有谢景庭衣袍上溅到的血。
贺玉玄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再接他的话,把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兰花糕上,对兰泽道:“上面有兰花,便想到兰泽。”
兰泽很容易被吸引注意力,上一秒还在想贺玉玄打听谢景庭做什么,下一秒又被贺玉玄的视线吸引注意力,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并不怎么好吃。”他这般评价一句,继续低头写自己的文章了。
贺玉玄在一旁看着,兰泽略微低着脑袋,侧脸玉□□致,纤长的眼睫略微垂着,眸中略微睁大,认真地在找自己抄写的错字。
那一双细白的手沾上了墨汁污点,兰泽随意地蹭了蹭,用笔姿势很用力,略有些笨拙。
注意到他的视线,兰泽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然后略微换了个方向,不大想让他看见。
兰泽不敢回自己的院子,他担心阮云鹤或者齐星宇找他的麻烦,于是他做了缩头乌龟,在贺玉玄的偏院待了好几天。
国子监结课需要提前收拾东西,兰泽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到最后一日他略微放心,不必来上课他赶到非常轻松。
如今是六月底。
兰泽走的时候贺玉玄要送他,他的小包子收拾的整齐有贺玉玄一半的功劳,何况他最近一段时间吃贺玉玄的睡贺玉玄的,兰泽略有些理亏。
于是他便让贺玉玄送了。
只走到门口,他便走的慢了,对贺玉玄道:“送到这里便是,你回去吧。”
再往前,兴许让谢景庭看见了,他莫名不大想让谢景庭知晓。
贺玉玄扫一眼外面,对他道:“兰泽不要忘了先前答应的,在府中好好吃饭,不要总是布着点心。”
兰泽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道贺玉玄管的真多,他接过自己的小包子,随意应了一声敷衍贺玉玄。
然后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和谢景庭讲话,谢景庭也经常随意地应一声。
这般,会不会谢景庭也在经常敷衍他?
兰泽还没想清楚,他的脑袋又被贺玉玄揉了一把,被他躲开了。
他浑身像是冒出来了小刺,不轻不重地戳了贺玉玄一下,不喜欢贺玉玄对他动手动脚。
隔着人群,兰泽看到了常卿,他于是立刻抱着包子小跑过去了,和常卿打了一声招呼,问道:“常卿,督主在不在?”
上回谢景庭说会过来接他,兰泽问的时候已经掀开了车帘,正好同谢景庭对上视线。
“督主。”兰泽乖乖地唤了一声,他上马车的时候未曾回头看一眼,没有注意到贺玉玄还在原地站着。
“督主今日不忙吗。”兰泽在一旁小声地问,他能够闻见熟悉的雪枝香,很喜欢这个味道。
“今日事情处理完了,兰泽近来如何。”谢景庭说:“我听闻江壁被送回了边关,兰泽可知是怎么回事。”
兰泽自然知晓,只是没想到阮云鹤会被直接送回边关,此事是贺玉玄所为。
他听闻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是松一口气,短时间内不必担心阮云鹤回来报复他。
“奴才近来一切都好,”兰泽斟酌着开口,他和谢景庭说的每一句谎话都要绞尽脑汁,对谢景庭道:“阮世子兴许是犯了错,奴才近来和他没有交集。”
他这般说完,对上谢景庭的眼睛。
谢景庭有一双清冷的眼,温和时好像含了情让人溺毙其中,若是没有情绪,像是清泠泠的镜子,让人容易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这般,”谢景庭对他道:“兰泽好些时日没有写信,我有些担心兰泽,便让人抽空去了兰泽的院子,得知兰泽不在院子里。”
兰泽顿时脸红起来,他没想到谢景庭会派人去看他,这实在太巧合了些,他这几日都在贺玉玄那里。
“奴才这几日去了同窗那里,结课有不会的地方,奴才去请教了同窗。”兰泽回复道,他脸上烧红,手指不自在的蜷缩。
谢景庭仿佛只是随口问一句,对他道:“兰泽不必太辛苦,交到同窗好友是好事。”
兰泽闻言视线不自在地扫向一旁,贺玉玄算是同窗好友吗?他未曾和贺玉玄睡在一处,贺玉玄也确实在为他补课。
“如今国子监已经结课,近几日我都有时间,兰泽待在正殿,我为兰泽讲课。”谢景庭温和地说,好像确实是在为他考虑。
兰泽呆了一下,以前谢景庭从没有主动提过帮他补课业,他的课业问多了谢景庭甚至会烦,没一会就把他打发出去。
“奴才知晓了。”兰泽有些受宠若惊,他未曾注意到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视线像是轻薄的雾,想要将他整个吞噬。
兰泽晚上吃完晚饭便去了谢景庭那里。
谢景庭桌上摆放的有整齐的笔墨纸砚。兰泽的小桌还在那里放着,他自己瞅了一眼,把小包子放在小桌上,然后拘谨地到了谢景庭身边。
他把书册放在了桌子上,谢景庭只扫了一眼,对兰泽道:“兰泽在国子监所学是形上之物,兰泽还不明白许多典故与基础诗词,今日不学那些。”
这和贺玉玄说的一样,兰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着谢景庭在纸上写出来了一篇文章,上面的字比印的还好看,兰泽眼睛都看得直了。
谢景庭写了一手好字,文章更是随心写,兰泽很羡慕这般的好记性。
“今日给兰泽讲的文章唤作《桃碧山》,讲的是桂王栽碧山。”
“桂王常年坚守碧山,碧山上空无一物,传闻上面有许多法宝,于是百仙使出手段想要和桂王作交换。桂王眼见碧山空无一物,只有纳川之海,千仞之壁,他于是用纳川之海同百仙换了他喜爱的仙酒,因为他未曾出过碧山,所以他用千仞之壁换了人间之景。”
“仙酒一醉即空,人间之景看过即散,待他醒来之后,发现碧山空无一物,纳川之海为一叶扁舟、千仞之壁为劈山之斧,从此他再也出不了桃碧山。”
谢景庭语气很温和,一字一句地给他讲完,讲完之后问他道:“兰泽明白意思了吗?”
兰泽听的有点呆,不知谢景庭讲的这个典故是什么意思,他有些羞愧道:“督主,奴才有些笨,没有明白督主的意思。”
“为何纳川之海变成了一叶扁舟……千仞之壁能变成劈山之斧。”
谢景庭淡淡道:“此为言传,意为原先他便空无一物,若是用仅剩的东西同他人做交换,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兰泽似懂非懂,他想了想道:“可他不是用自己仅剩的东西换取了自己有用的东西吗。”
纸张上面的字迹洋洋洒洒,兰泽不大明白谢景庭的意思,他不知这兴许叫做观点不同,每个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他在外面一向只听,如今看着谢景庭的神色,小声道:“百仙都有其他的宝物,桂王只有桃碧山。”
“既然是他的东西,他想和其他人做交易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文章上未曾说桂王后悔。”
兰泽说:“何况他也不知纳川之海能够变成一叶扁舟……”
他都不知道,桂王自然也不知晓,若是知晓之后再去换,兴许会后悔。
兰泽这是头一次发表自己的观点,他说完之后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担心谢景庭责怪他。
朱笔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人人都知谢景庭爱芍药花,上面金丝雕的便是芍药。
谢景庭看了他好一会,空气跟着安静下来,好一会谢景庭才开口。
“这般,倒是我的问题,没有想到兰泽会这样想。”
兰泽没有注意谢景庭的神情,他的注意力都在谢景庭写的字上,谢景庭写的字很好看,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指尖上沾了一些墨汁。
他顺口安慰谢景庭道:“督主又不是我,自然不知道奴才是如何想的。”
“娘亲小时候便说,我不是对方身上的虫子,没办法知道别人想什么。”兰泽说,“好像娘亲以为我不爱吃莲子,其实因为娘亲每次剥莲子会伤手,所以我才装作不爱吃。”
兰泽又扯回了吃上,“上回督主要的五福汤圆,奴才便很喜欢。”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瞅谢景庭两眼,见谢景庭没有要生气的意思,略微放心。
“兰泽在想什么,我确实不清楚。”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留,随着转移了话题,“兰泽若是喜欢,晚上让常卿去买。”
兰泽闻言有些高兴,接下来谢景庭把一整篇文章讲完,他在谢景庭这里待到半夜,最后困的险些栽到书桌上。